在神話中,中國先民從蒙昧走向文明的進程,並非一帆風順,而是遭受過各種自然災難的重重考驗,如地震、幹旱、洪水等等,在此過程中流傳出豐富的自然災害神話,洪水神話便是其中最富典型意義的母題。

應該說,洪水神話在世界各地具有普遍性意義,幾乎每一個地區與每一個民族都有著與之相關的神話。馬克·埃薩克2002年曾指出世界上有181個國家和民族有洪水故事或神話。弗雷澤也曾指出:在北美洲、中美洲、南美洲的130個印第安種族中,每個種族都有著以大洪水為母題的神話。中國亦然。中國洪水神話一般分為兩類:一類是以北方漢民族為主體的洪水神話,主要強調對洪水的治理;而另一類特別是以南方各民族為主體,形成了一種特殊的神話模式:在大洪水中隻有極少數人類幸存;幸存的人類重新進行生殖繁衍。因為這一類型的神話大多涉及洪水後人類的毀滅與再生,所以研究者稱其為“洪水再殖型神話”。筆者認為北方漢民族洪水治理神話與南方各民族的“洪水再殖型神話”產生的背景與物質條件並不相同。“洪水治理神話”中的洪水隻不過是較大的洪澇災害,而“洪水再殖型神話”中的洪水則是毀滅世界性的大災害。因此,對於北方漢民族洪水治理神話本書在下一節將進行專門的分析,在此筆者主要對南方各民族“洪水再殖型神話”進行解讀。

南方的“洪水再殖型神話”中,中國人類無論是在洪水的困境中生存,還是洪水消退後的繁衍後代,都是在神的幫助與特殊諭示下完成的。我們可以說,在戰勝自然災害、人與自然由不和諧走向和諧的努力中,是人與神的共同推動。或者我們可以說,人類在麵臨滅絕的險地之時,便會幻化出奇特的、與神靈相通而又與生俱來的力量,或者說是靈性,是般若智慧,使人類走出困境,神奇地生存下來,並再次繁衍壯大。

至於這場影響深遠、且具有世界意義的大洪水從何而來,中國各民族神話記述各不相同,但很多都涉及了人與自然的關係的生態倫理意象。納西族《創世紀》中說:“金古不會耕田,耕到天神住的地方去。誇古不會犁地,犁到天神住的地方去。”於是,天上東神和色神派野豬把金古、誇古“早上犁的地”晚上翻平,“晚上犁的地”早上翻平,金古、誇古十分生氣,他們痛打東神和色神。於是天神子勞阿普“怒火起”,用洪水淹沒大地。仫佬族神話《伏羲兄妹的傳說》中說:伏羲的兩個哥哥一起談論天下的美味,想吃一頓雷公肉,他們從河裏撈回幾擔水藻,鋪在房頂上,並趁雷公從天而降在水藻上摔倒時抓住他,把他關進穀倉。伏羲兄妹見雷公實在可憐,就把一個水瓜渣丟進穀倉。雷公吃下頓增氣力,掙破穀倉騰雲駕霧走後發洪水。布依族神話《布依族古歌·捉雷公》中說:卜丁有五個兒子,他們的母親病了,躺在**不能吃飯。算命的說:“吃雷公心醫病就好。”放水碗(卜吉凶)的說:“吃雷公肉醫病會好。”於是兄弟們施展本領,安下套圈,套住了雷公,並將雷公挖心取膽,雷公複活報仇發水。侗族神話《洪水滔天》中說:鬆恩鬆桑夫妻生下十二崽,龍是大哥,老二是虎三是蛇,四豹五猴不會錯,六是貓來七是狗,八熊九雷十雞鴨,章良章妹十一二(章良、章妹,又名丈良、丈妹)。後來由於“兄妹多了常紛爭”,加之章良、章妹“嫌家庭不好,人不能與禽獸共處”,於是相約比武,伺機放火燒山,“章良、章妹放起了火,火焰照紅了山坡”,“燒了大片杉樹林,燃遍整個大山坡”,想把非人類的兄妹姐妹燒死。為了逃命,“猛虎進山,龍入江。長蛇進洞,雷上天。”章良、章妹借助人類技術上的優勢取得暫時勝利,卻引來以生物為代表的大自然的瘋狂報複“雷婆叫蛇堵塞水井,叫龍截斷河道。洪水滔天,天下昏昏”。

這幾則神話中,引起洪水的原因都是人類私利之心的膨脹:他們犁地“犁到天神住的地方去”、要吃雷公肉、“嫌家庭不好,人不能與禽獸共處”等等原因,冒犯了天神,因此天神要發洪水懲罰人類。從這個意義上看,這些神話也是一種隱喻,表明人類在生存發展過程中必須與和其他物種之間互惠、互利、和諧共生,如果亂開山地,濫捕動物,破壞了生態平衡,必將招致大自然的報複。正如恩格斯所總結說:“不要過分陶醉於我們對自然界的勝利。對於每一次這樣的勝利,自然界都報複了我們。”[1]因此,一旦人類對自然的改造超過環境承載力,災難便會接踵而至。就如侗族神話《洪水滔天》中“天空雷聲吼,地上雷聲響。要捉章良到處找,為報父母兄弟仇”,天地間頃刻間便是洪水滔天,人類麵臨著全部滅絕的危險。而神話的最後,“為了度過洪水不絕種”,章良、章妹救助了蜜蜂、蛇,同時在啄木鳥、畫眉鳥、蜾蠃、蜜蜂、蛇、馬桑樹等動植物的幫助下,戰勝了自然災害,重建家園。也就是說,一旦人類與動物,乃至自然達成和諧,也就可以化解自然災害,重新回歸到自然之母的懷抱,盡情享受幸福、美麗、安定的生活。

至於洪水發生時的情節,在各民族神話中大同小異,大體是:兩兄妹或單獨的某個人,由於好心腸得到神賜予的某種物質或某種提示,洪水來臨的時候千萬人被淹死,隻有兩兄妹或單獨的某個人因此得以避過災難。如仫佬族神話《伏羲兄妹的傳說》中:雷公得到伏羲兄妹的幫助後,從穀倉鑽出來,從嘴裏拔下一顆當門牙,交給伏羲兄妹,說這是一顆葫蘆瓜籽,要他們種在園中,日後自有用處。伏羲兄妹依言行事,洪水來臨時躲進葫蘆,幸免於難。基諾族神話《阿嫫小貝》中說:人類始母阿嫫為了建立大地秩序,決定淹沒第一次創造的人類。但是為了保存人種,她花費了三天三夜做了牛皮繃的大木鼓,把瑪黑、瑪妞兄妹繃在鼓內,讓他倆依靠木鼓避水留存下來。納西族神話《創世紀》中天神對忍利恩說:“你去殺條騸犛牛,剝下牛皮來繃曬,細針粗線縫,縫成逃難的皮囊。”忍利恩遵從天神的囑咐做成皮囊躲過洪水。

關於避水的工具,各民族神話中不盡相同,一般是:葫蘆、皮袋(皮囊)、瓜、鼓、桶(木桶、鐵桶)、船、木臼(木槽、水盆)、櫃、竹籃等器物。這些工具都具有兩個明顯的特點:第一,是生活中的常見之物;第二,是都具有不沉溺於水的特點。很明顯,這些物品的出現都是各民族神話為躲避洪水盡可能地提供最為合理的解釋,盡管他們的先祖不會真的坐著這些物品逃離災難。但從其文化根源上推測,葫蘆、瓜、舟、盆、箱、櫃之所以成為避難的工具,源於它們是自然之物蘊藏著無盡的神性,源於它們不沉溺於水的特點,但更大程度上是由於這些器物具有生殖的象征意義,如在第一章中,我們就曾經提到過葫蘆、瓜生人神話,以及它們的生殖文化功能,也就是說這些物品就是母體子宮與人類生殖力的載體。坐著葫蘆、皮袋、瓜、鼓、桶等自然之物逃離災難,在另一層意思上說,也就是回到人類最初的母體——自然之中躲避災難。是呀,還有什麽比母親的子宮更為安全和舒適的避難之地呢?同時此類神話亦隱喻著,重大災害之後人類必然與自然生命達成和諧,回歸到自然之母的懷抱,重返和諧、寧靜的天人合一的幸福生活。此外,自然子宮還是人類生存繁殖的再生之地,人類在此躲過了災害後,便開始生兒育女進行新一輪的生命繁殖。

洪水過後,幸存的單獨的個人,往往經過天神的種種考驗,最後與天神的女兒結婚,繁衍出新的人類。而在各民族神話中,出現頻率最高的是,洪水過後,天地間隻剩下血緣關係的兄妹二人的情況。如果不婚配,人類將麵臨滅絕的命運;如果婚配,又明顯違背了天倫。於是,兄妹在天神的勸說之下或者在占卜之後通過重重考驗,終於走到了一起。如侗族神話《丈良丈妹歌》中:洪水消盡後,隻剩丈良、丈妹兄妹。太白老人來相勸:“老天有意留你倆,配成夫妻造人煙。不信你倆隔河去丟刀,刀子自會找鞘連……若是你倆違天願……千秋罪過你倆難承擔。”丈良、丈妹兄妹“低頭不語照著辦”,“誰知哥的刀子剛出手,馬上飛到河那邊。刀子飛進刀鞘裏,刀不離鞘緊相連。”於是“他倆把婚完”。彝族神話《查姆》中:阿樸、獨姆兩兄妹從葫蘆裏出來以後,一位天神讓他們做夫妻,他倆不同意。於是天神拿來一個簸箕和一個篩子,讓他們各拿一樣分上兩個山頭往下滾,結果簸箕篩子滾到山下正好合在一起。接下來,天神讓他們滾磨,又是合在一起。最後,天神取來針和線,哥哥拿線站河頭,妹妹拿針站河尾,針線同時丟河裏,結果線又正好穿進針裏。於是,兄妹成親。瑤族神話《盤王歌》中:伏羲兄妹從葫蘆裏出來後,“哥先開口來問妹:我倆是否把親合?”而妹妹卻提出一係列難題:第一,要“隔岸燒香”“香煙相合”;第二,要“隔岸梳頭”“頭發相絞”;第三,要“隔河種竹”“竹尾相絞”;第四,“隔衝嶺上滾石磨”要“石磨相合”;第五,要“圍著樹下來追捉”,“對麵相逢再相合”。而這些難題哥哥居然一一實現,天意之下,兄妹隻能成婚。

雖然天意讓兄妹成親,他們畢竟具有至親的血緣關係,是近親結婚,因此生出的孩子多是怪胎或是殘疾人。如彝族有生葫蘆、生肉團、生怪物等說法;藏族生的是麻繩、生腸子;白族生的是生肉坨坨、狗皮口袋、不能生育的子女;土家族生的是一串葡萄、紅血球;瑤族生的是啞巴、肉團、冬瓜等等,然後通過怪胎變形繁衍出不同的姓氏、氏族或民族。如湖南江華瑤族洪水神話中,兄妹婚後生冬瓜,剖開冬瓜將籽揚撒,撒在高山的是瑤人,撒在平地的是漢人。貴州荔波瑤族洪水神話中,兄妹生下肉團四塊,烏鴉銜丟四方,第一塊成瑤人;第二塊是水家;第三塊變仲家(布依族);第四塊是漢人。而另一則瑤族神話《伏羲兄弟》中,砍碎的肉末撒在李樹上長出的人姓李,撒在桃樹上長出的人姓陶,楊樹上的姓楊,柳樹上姓柳,落竹子上的就姓祝,盤子裏的姓盤,凳子上的姓鄧,石頭上的姓石,牛上的姓牛,馬上的姓馬,這樣形成了百家姓。

至此,中國民族神話中的明珠“洪水再殖型神話”完成了全部的曆程。人類與自然的關係由不和諧再次走向和諧,人們開始生兒育女,安居下來,人類的文明之花又一次璀璨綻放。由此觀之,“洪水再殖型神話”講述的即是人與自然關係的曆程:先是人與自然的和諧共處;接著人心的貪婪引發了自然災害的發生;最後人與自然達成和解,人類重返自然之母的懷抱。確實,人不僅是社會之子,更是自然之子,人棲居於自己所創造的文化世界中,也生存於先於自身而存在的自然世界中,與自然和諧相處則興盛,反之則會走向衰敗甚至滅亡。因此,人類在生存發展過程中必須與其他物種之間互惠、互利、和諧共生,這樣才能逃離自然災害,迎來人與自然的共生與共贏的良善生活。

除開中國各民族之外,幾乎每一個地區與每一個民族都有著與之相關的神話。因此我們說,洪水神話在世界各地具有普遍性意義。當時,世界各國沒有任何通訊方式,電話、網絡,甚至沒有書信的往來,通過旅遊的方式走遍世界各地就更不可能,可是世界各地、各民族的大洪水神話卻如此驚人的相似,莫非當年的世界真有這樣一次使人類瀕臨滅絕的自然災難,從而演繹出不同版本,但又內涵同一的神話。

印度神話中說:上古時候,蚯蚓把大地吃掉了,世界隻剩下水。所有人都淹死了,隻有兩個孩子幸存。神將他們藏在一個葫蘆裏,葫蘆的蔓藤從水中長出一直伸到天上。蚯蚓排出泥土後,摩訶普盧勃摘下葫蘆,發現了裏麵的孩子。他派烏鴉去找大地,看到林果與他的弟兄們正在海上推犁耙,犁過的地方都變成了陸地,這兩個孩子於是被送到陸地生活。摩訶普盧勃要兩個孩子結婚,但他們說自己是兄妹,拒絕了。天花女神又將二人分開,讓他們得天花臉上布滿疤痕,彼此不相識,這才結婚。但二人又不懂性事,後來神給二人吃了性藥,他們才開始**,並在第二天早上就生出了孩子。由於女人吃藥多,所以性欲比男人更強。[2]泰國拉瓦人神話中說:世界之初,洪水淹沒大地,隻有一對兄妹活著。一隻鳥告訴他們應該結婚。妹妹起初不同意,考慮到人類要斷子絕孫,才答應做了哥哥的妻子。後來懷孕十年,生下一個葫蘆。有天,妹妹用手指捅破了葫蘆,從裏麵出來了拉瓦人,還有泰國人、中國人、歐洲人等。[3]澳大利亞神話中說:伊奈提納在海邊用魚叉刺傷了一個蛤蜊人,蛤蜊人與他爭吵,他一氣之下用一大塊珊瑚將蛤蜊人砸得粉碎。蛤蜊人的血不斷噴出,將海水染紅,變為霧狀,漫向陸地,淹死了所有的人與動物,隻有兩兄妹活了下來。神要他們結婚,以免整個部落滅絕。於是他們結為夫妻,成為強大的尤德瓦德部落的祖先。[4]

從以上我們不難看出,印度、泰國、澳大利亞,這些處於世界不同的地方的神話,看起來好像就是中國民族神話的翻版。在世界的洪水中,流傳最廣要數聖經《創世記》中的“諾亞方舟”神話。據說,亞當、夏娃由於偷吃禁果,被逐出伊甸園後,他們的子孫後代相互廝殺、爭鬥、掠奪,人世間的暴力和罪惡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隻有諾亞是個義人。上帝看到人類的種種罪惡,決定用洪水毀滅這個已經敗壞的世界,隻給諾亞留有有限的生靈。上帝要諾亞用歌斐木造一隻方舟,一間一間地造,裏外抹上鬆香。洪水來臨的時候諾亞夫婦、三個兒子及其媳婦;凡潔淨的畜類,七公七母;不潔淨的畜類,一公一母;空中的飛鳥,七公七母,進入方舟。此後,諾亞花了整整120年時間終於造成了一隻龐大的方舟,並聽從上帝的話,把全家八口搬了進去,各種飛禽走獸也一對對地被趕著進入方舟。7天後,洪水自天而降,一連下了40個晝夜,人群和動植物全部陷入滅頂之災。除諾亞一家人以外,亞當和夏娃的其他後代都被洪水吞沒了。上帝顧念諾亞和方舟中的飛禽走獸,便下令止雨息風,水勢漸漸消退,諾亞方舟停靠在亞拉臘山邊。又過了幾十天,諾亞打開方舟的窗戶,放出一隻烏鴉去探聽消息,但烏鴉一去不回。諾亞又把一隻鴿子放出去,要它去看看地上的水退了沒有。由於遍地是水,鴿子找不到落腳之處,又飛回方舟。七天之後,諾亞再次放鴿子,黃昏時分鴿子銜著橄欖枝飛了回來,很明顯是從樹上啄下來的。諾亞由此判斷,地上的水已經消退。後世的人們就用鴿子和橄欖枝來象征和平。

“為什麽世界各地都產生大體類似的洪水神話?”這一命題,對世界各國的神話學家、曆史學家、人類學家、宗教學家、地質學家、氣候學家,乃至全世界的每一個普通人都提出了挑戰。有的學者認為,這是原始先民關於大災的口傳,逐漸演變成“一個世界性的大洪水”的神話,如西奧多·本費伊認為“神話及傳說的廣泛傳播首先總是發生在一些條件適當的地方。”“然而,他們在保持某一神話共同的原始特質的同時,還會補充或增添一些他們自己的東西,然後再擴散到整個世界”[5];有的學者認為,這是原始先民對古代地質變化、地球冰河形成等自然現象的神話解釋;有的學者認為,由於全人類都屬於智人種,其心理上必有共同點造成了相同類型神話的形成,如阿道夫·巴斯蒂恩以人類存在基本“觀念”的同一意向性來解釋神話。[6]而中國學者謝選駿先生對“世界型洪水”的見解則十分獨到。他認為,洪水神話廣泛存在於世界各地,存在於那些很少受到洪水侵襲的地區。洪水神話不隻是對往古災變的“回憶”,它與人類滅絕、再生聯係在一起,顯然有別的含義——洪水神話事實上解釋了各民族的起源。但洪水神話更深的意義在於:“它描述的也許不僅僅是人的物質生活史而是精神生活史,暗示著一個大變革,即大洪水把人的原始生活一分為二。大洪水之前人們還生活在一個萬物有靈的混沌世界裏,神人可以自由往來,人和動物也都不分畛域……洪水神話中的大洪水,意味著對泛靈觀念的一次‘清洗’。它通過‘淹沒’切斷了人與其他物類之間跨物種的超自然的心理聯係。”[7]

總之,關於“世界型洪水”神話,學者們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都有一定的道理,又都沒有窮極事實的真相,取得讓人完全信服的證據材料。或許,大洪水神話到底是什麽已經不是特別重要了,重要的是其涉及人與自然的兩對變化進程:一是自然由秩序走向災難,再由災難走向秩序的重構;二是人類從繁盛走向滅絕,再由滅絕走向人類組織的重建。而這兩對變化又是在同一時間軸上進行的,自然的和諧之時必是人類的繁盛之時,而自然的災害又必給人類帶來滅頂之災。從這個意義上說,人與自然是唇齒相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一旦自然發生災害,即自然的不和諧,人類必然會麵臨著滅絕的命運,人類苦苦經營萬千的文明也會損失殆盡。也就是說“人棲居於自己所創造的文化世界中,也生存於先於自身而存在的自然世界中。人文世界和自然世界並不是沒有關係的,它們通過人的活動彼此關聯、相互影響。而人類隻有充分地認識到這種雙重的‘棲居’意義才會擁有更美好的明天。”[8]故此,當人類從自我的反省與救贖中達成與自然的和解,便迎來生態發展與人類發展的新契機。中國神話中,當伏羲兄妹在葫蘆中躲過洪水,當鴿子銜回橄欖枝,人與自然的命運從來沒有如此親近過。這也是一種隱喻:人類回歸到自然的懷抱,就是歸到母親的子宮,也隻有這樣才能遠離災難,走向人與自然的再次繁榮。此後,隨著伏羲兄妹的生兒育女,隨著諾亞家族的繁衍後代,人與自然相親相近的文化基因與精神基因,又一代代血肉相傳,滲透到世界各地區、各民族、各種肌膚的人類當中。神話中描寫的那場大洪水,距今已經萬千年過去了,但世界各地的人們仍能夠清晰地憶念起那場洪水,和那份跨地域、民族界限的人與自然別樣的親近。隨著時間的流逝,這份親近也必將滲透到我們子孫的精、氣、神、骨、血、肉當中,成為他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這或許就是“世界型洪水神話”永恒之魅力吧。

[1] 恩格斯:《自然辯證法》,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著作編譯局、中共中央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譯,北京,人民出版社,1971,第158頁。

[2] [美]雷蒙德·範·奧弗編:《太陽之歌——世界各地創世神話》,毛天祜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89,第292~293頁。

[3] [日]大林太良:《神話學入門》,林相泰、賈福水譯,北京,中國民間文藝出版社,1989,序言第1~2頁。

[4] [澳]A·W·裏德等編:《澳洲土著神話傳說》,史昆選譯,北京,中國民間文藝出版社,1988,第11~12頁。

[5] 朱狄:《原始文化研究》,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8,第766~767頁。

[6] 朱狄:《原始文化研究》,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8,第766頁。

[7] 謝選駿:《中國神話》,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89,第82頁。

[8] 李培超:《倫理拓展主義的顛覆——西方環境倫理思潮研究》,長沙,湖南師範大學出版社,2004,前言第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