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佛經的翻譯
沒有東漢以後大量佛經的輸入,就不會有隋唐以後內容革新的中國文化。佛經的流傳,全賴翻譯事業的成功,翻譯的成功,又全賴翻譯技術長期的改善。從東漢到唐朝是佛經輸入時期,譯經家大體分直譯、意譯兩派。
(一)直譯派
中國最早譯出的佛經,據佛教徒傳說是攝摩騰(中天竺人,東漢初到中國)、竺法蘭(中天竺人)共譯的《四十二章經》一卷。《四十二章經》約二千餘字,仿《論語》體裁,總攝佛學要旨,文義通顯,梁啟超證明它是後人偽造書,絕非東漢譯本(印度並無原本)。這就是說,東漢到東晉,所有譯出經典,全是直譯,沒有意譯,《四十二章經》是著述,不得誤認為譯本。
東漢末年安清(安息國人)譯出經論三十九部,譯家稱安清譯本“辯而不華,質而不野,為群譯之首”。同時支讖(月支國人)譯經十餘部,也被稱為“深得本旨,毫不加飾”。他們是中國最早的譯經家,都是照原本直譯,所謂“棄文存質(實),保存經意”,成為譯家共遵的規律。
三國時代胡僧東來愈眾,譯經也愈多,文辭樸質,隻供佛徒誦習,不為士大夫所稱道。西晉初,法護通西方三十六種語言,譯經一百六十五部。法護是華化的外國人(本月支人,世居敦煌郡),又得信士聶承遠參正文句,刪除煩雜,雖然還是“不辯妙婉顯”,比先前不甚通漢言的胡僧照原本直譯,確已改進了一步。
前秦苻堅時,秘書郎趙政開始有組織地翻譯經典,他聘請中外名僧,協力分工,譯《阿毗曇毗婆沙經》。請僧伽跋澄(胡人)口誦經本,曇摩難提(胡人)筆受為梵文,佛圖羅刹(不知何國人,精通漢言)宣譯(譯成漢言),敏智(中國人)筆受為漢文本。又譯《婆須蜜經》,僧伽跋澄、曇摩難提、僧伽提婆三人共誦梵本,佛念(中國人)宣譯,惠嵩筆受,道安、法和二人共同校定。因翻譯精當,二經流傳曆久不廢。
直譯派主張譯人隻須變梵語為漢語,不得有所改易。趙政戒譯人說:“因為不懂梵文,所以需要翻譯,如果遺失原有意義,譯人該負責任。”凡是趙政指導的譯本,不許有多餘的話,也不許有缺少的字,除改倒句以外,全照原文直譯。道安說:“凡是流暢不煩的譯本,都是摻了水的葡萄酒。”他提出“五失本”、“三不易”的主張。五失本(翻譯時喪失梵文本來麵目有五種不可免的原因)是:(1)梵語倒置,譯時必須改從中國文法;(2)梵語樸質,中文華美(佛經輸入,正當駢體文極盛時代),為了流通,不得不略加潤飾;(3)梵語同一意義,反複再三,不嫌煩複,譯時不得不刪去(通常翻譯,總要刪削三分之二);(4)梵文結尾處,要把前文重述一遍,或一千字,或五百字,譯時不得不刪去;(5)梵文話已說完,要說別事,又把已說的話重說一遍,譯時不得不刪去。三不易(不容易)是:(1)用現代語翻古代語,難得恰當;(2)古聖深微的哲理,後世淺學難得精通;(3)阿難(釋迦的弟子,釋迦死後,阿難結集佛說成經)等(大迦葉及五百大羅漢)造經,非常審慎,後人隨意譯述,難得正確。因為“五失本”、“三不易”,所以道安主張嚴格地直譯,盡可能保存梵文原來的語意。
(二)意譯派
直譯派對翻譯事業態度是忠實的、嚴謹的,可是譯出的經典晦澀難讀,很少人能通達真意。道安死後不久,後秦姚興時鳩摩羅什來到長安,大譯經典,意譯派盛行,佛學因此廣泛地流傳起來。
鳩摩羅什,父天竺人,母龜茲(新疆庫車縣)人,通大乘(大乘說一切都空)學。姚興尊其為國師,創譯新經論(羅什以前,各譯本稱古經)凡三百餘卷。羅什主張翻譯不可能,曾對弟子慧叡說:“天竺文體華美,與音樂配合,翻譯以後,隻存大意,失去真美,好比嚼飯給別人吃,不但無味,反使嘔吐惡心。”因為譯經“隻存大意”,所以凡羅什所譯,文辭流便(流麗圓通),全改舊譯“古質”的風格。他臨死發誓:“如果譯文不失大義,死後焚身,舌不壞爛。”可見他雖然意譯,態度仍非常忠實和嚴謹。
羅什著名弟子竺道生、釋道融、釋曇影、釋僧叡等多人,及南北朝胡僧、梵僧,繼承譯事,無一人敢與羅什立異,直譯完全絕跡。隋時釋彥琮作辯證論,綜合各派論譯意見,指出譯人應具備八個條件:
(1)誠心愛法,立誌幫助別人,不怕費時長久;
(2)品行端正,不使旁人譏疑;
(3)博覽經典,通達義旨,毫無滯惑;
(4)涉獵中國經史,擅長文學,辭能達意;
(5)度量寬和,虛心求益,切戒武斷固執;
(6)深愛學術,不喜名利,不想出風頭;
(7)要精通梵文;
(8)要懂中國文字學。
意譯派的理論,到彥琮已經完成。唐朝譯經甚多,翻譯技術愈益純熟,梵、胡、華著名譯人十餘人,其中最著的是三藏法師玄奘。玄奘遊曆五天竺凡十七年,博通佛學,在五天竺稱第一。貞觀十九年用二十匹馬,載回經、律、論五百二十夾,六百五十七部。東漢以來,這是佛經第一次大輸入。玄奘居長安弘福寺(後居慈恩寺)終身從事翻譯,翻出經、論合七十四部,一千三百三十五卷,與羅什同稱最大的譯家。
(三)譯場組織
譯場組織至玄奘時大備。譯場有證義十二人(全國著名通經僧徒),綴文九人(全國能文僧徒),字學一人(擅長文字學),證梵語梵文一人(精通梵文僧徒),筆受(記錄)、書手(抄寫)若幹人。太子太傅於誌寧,中書令來濟,禮部尚書許敬宗,黃門侍郎薛元超,中書侍郎李義府、杜正倫奉李治(唐高宗)命看閱經文。唐宋兩朝宰相照例帶“譯經潤文使”銜,從玄奘譯經始。
北宋初,天息災(印度迦濕彌羅人)等受趙光義(宋太宗)命居譯經院(又名傳法院,院分三部,中部譯經,東部潤文,西部證義。譯經院附設印經院,譯出經典,即時開雕),翻譯經典。天息災定譯經儀式:第一譯主,正坐麵向外,宣讀梵文;第二證義,坐左旁,與譯主評量梵文;第三證文,坐右旁,聽譯主高聲讀梵文,是否有差誤;第四書字,聽梵語寫成文字;第五筆受,翻梵語成華語;第六綴文,整理記錄使成句義;第七參譯,參考梵華文字,使無訛謬;第八刊定,刪削煩冗,訂定句義;第九潤文官,朝南坐,潤飾文字。北宋佛學已衰,譯場組織雖極詳備,譯經成就卻遠遜唐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