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朝、隋、唐是中國佛教極盛時代。佛教含有神秘而又豐富的哲學、修道證功的理論和方法。從來統治中國思想界的儒家各學派,哲學成份極其貧乏,遠不是佛學的敵手,就是專門談玄的老莊學派,規模狹小,對抗佛學,仍不免“魯班門前弄大斧”,一接觸勢必敗退。恰巧西晉滅亡,黃河流域被野蠻人占領,他們本身文化低微,正需要接受新的教化;長江流域僑居著大量北方士族,他們極度苦惱、失望,正需要強烈的麻醉劑,求得精神上的安眠,佛教流行,再沒有更好的機會了。北方的道安、羅什,南方的支遁、慧遠,適應社會需要,都成就了最大的業績。
北朝流行大乘教義,南朝流行小乘宗風;北朝重在翻譯,南朝重在義解(理解)。南北朝時代,北朝佛教高出南朝,北僧多到南方傳教,大乘逐漸戰勝小乘。隋唐時代,小乘衰息,大乘盛行,南方佛教與北方齊驅,最後南盛北衰。北宋時代,佛教在思想界的統治地位,被宋學奪去。南北朝隋唐時代佛教諸宗派列表於下:
涅槃、地論、攝論三家並入他宗,盛行的凡十宗,所屬教乘如下表:
十宗中影響中國思想界最重要的有淨土宗、法相宗、禪宗三派。
淨土宗——道安弟子慧遠,東晉末居廬山結念佛社,號白蓮社。社友一百二十三人,有僧有俗,有道安弟子,有羅什門徒,成南方佛教中心地。白蓮社創念佛修行法,在阿彌陀佛(西方極樂世界無量壽佛,左右有觀世音、大勢至兩大菩薩)像前晝夜六次(晝夜各三次)口唱佛號,心觀(想)佛相佛德,據說死後可往生淨土(極樂世界)。
唐貞觀時代,有善導大師居長安光明寺,大開念佛法門,據說善導在寺三十餘年,極少睡眠,手寫彌陀經十萬卷,畫淨土變相三百壁,一心念佛,不談世事,僧俗信仰,門徒甚眾,長安肉店,幾乎無人買肉。信徒中有的念彌陀經十萬卷至五十萬卷,有的念佛每天一萬聲至十萬聲。某信徒問善導:“念佛一定能生淨土麽?”善導說:“念佛一定往生。”某信徒禮拜畢,口念“南無阿彌陀佛”,登寺外柳樹梢,合掌西望,倒投下地死。大眾都讚歎善導善能引導人往生極樂世界。
善導傳教與其他宗派大異,他不講什麽高深的哲理,隻是教人一心念佛號,在下層社會流傳極廣。元、明、清三朝都有白蓮教起義,“彌勒佛下凡”是當時號召民眾的有力口號,因為淨土宗有往生極樂世界(彌陀佛所在),別一念佛派有往生兜率(音律。彌勒佛所在)天的說法。彌勒降生,是釋迦牟尼在世時的預言,佛教徒全有這個信念。
法相宗——法相、天台、華嚴稱教下三家,是大乘教的主要宗派。法相宗又名唯識宗,又名慈恩宗(玄奘弟子窺基號慈恩法師創立法相宗)。小乘教說“有”,大乘教說“空”,在“有”、“空”中間,不空不有,離有空而合中道的是法相宗或唯識宗。因為有就是有,無(空)就是無,隻有明了諸法的相狀,才能明了非有非無的中道妙理。相狀的根本在體性,相狀無論怎樣變化不齊,歸根不離一識(心)。所以從決判(分析)諸法性相說,稱法相宗,從百法事理皆不離識說,稱唯識宗。
法相宗講心、性、情、意識、中道、三學(戒學防止身口意所作惡業,定學收澄放心散心,慧學斷惑證真),在各宗派中最精最密,給宋儒理學建立了鞏固的基礎。
禪宗——印度龍樹菩薩創“非有常非無常;非樂非不樂;非空非不空;非有神非無神”及“不生不滅,不不生不不滅;非有非無;不受不著,言說悉滅,心行處斷”的教義,鳩摩羅什譯坐禪三昧經,龍樹禪學開始輸入中國。
相傳釋迦曾在靈山會上拈花,大弟子大迦葉微笑,傳授心法,從此開始。二十八傳至達摩禪師,自海路到中國,與梁武帝談道不合,轉至河南嵩山少林寺,麵壁坐十年,創不立文字禪,被稱為中國禪宗第一祖。禪宗依印度祖師例,不說法,不著書,覓得傳衣缽人後,前祖就圓寂(死)。至五祖弘忍,號黃梅大師,始開山授徒,門下一千五百人,首座弟子神秀不得傳正法,不識一字的舂米人慧能(廣東新興縣人)獨受衣缽稱六祖。從此禪宗分南(慧能)北(神秀)兩派(南派主頓悟,北派主漸悟,禪宗分出頓、漸二門),南派尤盛行,派下衍出雲門、法眼、曹洞、溈仰、臨濟五宗。佛教各宗隻有法相宗堪與禪宗對抗,其餘都落在下風。
四祖道信門下有法融、弘忍兩大弟子,道信付法時說:“百千法門,同歸方寸(心);河沙(無量)妙德,總在心源。一切戒門、定門、慧門神通變化,悉自具足(一心全有),不離汝心;一切煩惱業障,本來空寂,一切因果,皆如夢幻。無三界(欲界、色界、無色界)可出,無菩提(最高的道)可求;人與非人,性相平等;大道虛曠,絕思絕慮,如是之法,汝今已得,更無闕少,與佛何殊,更無別法。汝但任心自在,莫作觀行,亦莫澄心,莫起貪瞋,莫懷愁慮,****無礙,任意縱橫,不作諸善,不作諸惡。行住坐臥,觸目遇緣,總是佛之妙用,快樂無憂,故名為佛。”
這種見解,對佛學起著極大的破壞作用,一切法門全被推翻,禪宗雖是極端的唯心論者,但確有它大膽無拘束的革命意義。道信提出這一段大議論,法融不能契合無間,於是衣缽傳給弘忍大師。
弘忍首座弟子名神秀,傳法的時候,神秀寫出一首偈語道:“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眾弟子們都認作最好的悟道語。廚下舂米僧慧能聽了不以為然,請人代寫四句偈語道:“菩提本非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第二偈超脫高妙,衣缽傳給不識字的慧能了。什麽人都有傳衣缽(得道)的機會,這是禪宗發達的原因。
慧能南宗盛行以後,禪學更向“破壞一切”的方向發展,如臨濟慧照禪師某日上講堂問:“赤肉團上有一無位真人(佛),常從你們諸人麵門出入。你們不知道的看看。”某僧問:“什麽是無位真人?”慧照走下講座捉住某僧道:“你說,你說。”某僧正待說話,慧照把他推開,道:“無位真人,是什麽幹屎橛!”說罷,便走歸方丈。
把佛比幹屎橛,將是何等的大膽。凡是禪宗中人,都敢大膽思考,大膽說話,大膽行動(當然,行動範圍隻限在禪學上),確有自由思想、自由言論的意義。可是統治階級最怕的是思想自由、言論自由,雖然還不到禁止禪宗的程度,但已感到有提倡別種學說來抵製它的必要,高談性命倫常的宋儒學派,在這個契機中開始萌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