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公公臉上遍布血痕,顯然是已經被人用了刑。
本來按照宮規,各宮的主子隻能對自己宮裏的奴才懲戒之權,他一個在掖庭當差的太監,按理說怎麽也不歸魏思音管。
但魏思音偏偏就讓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張膽地綁了他,然後又讓那相貌俊得和娘們似的,動起手來卻堪比閻王的淩內侍對他直接上刑。
他痛得死去活來,但還是強忍著沒出賣顧世子,但緊接著淩寒在他耳邊說的那番話,卻讓他徹底放棄抵抗:
“胡公公,你死心塌地顧世子賣命,被打成這樣都不肯開口,是為了你淨身入宮前,和那個叫香玉的妓子生下的兒子吧?她們母子如今住在梅花巷,你怕顧世子的人會去找她們麻煩就在這兒硬撐著,倒也是條好漢。不過你大可以放心,長公主殿下憐憫你的處境,已經命人把她們母子接到更好的宅子去住了,顧氏的人絕對找不到她們。公主殿下還說了,你若是識相,她們母子一輩子都能衣食無憂,你若是不識相……”
淩寒說著就將他親手戴在兒子脖子上的長命鎖拋給他。
兒子就是他這無根之人最後那點念想,他見了這東西哪裏還能為顧沅保密?
當即就把該說的都說了,不該說的也都說了。
眼下被帶到興慶宮,被皇上當麵質問,他也斷然不敢有所隱瞞:
“奴才回稟皇上,宮宴前一日,奴才確實是拿了瓶藥送去了禧雲宮,這都是顧世子的吩咐,那瓶藥也是顧世子買通了守宮門的人才送進來的。”
文帝大為震怒,逼問道:
“是誰把藥交到了你手裏?平時顧沅都是如何向你傳遞消息?”
胡公公一股腦把他知道的所有細節都說了,文帝聽後腦袋裏嗡嗡作響,他神色森冷肅穆,不過一個眼神遞出,他貼身的內侍劉公公就快步走出殿外。
平康看到此情此景,身子無力地癱軟在地上。
她哆嗦著想:
完了,徹底完了!
這個胡公公知道的太多,他供出的人今日一個都跑不掉,隻要父皇細查下去,這麽多人證,貢酒下毒案不攻自破。別說是她了,就是顧沅來了也再無回天之力!
正當她因為絕望雙眼放空時,文帝快步走到她身前。
那雙繡著龍紋的靴子在她鼻尖一寸處停下。
“顧沅給你的那瓶藥呢?”
聽到文帝冰冷無情的聲音,平康清秀的麵容扭曲了一瞬,然後她抬起眸子,朝文帝咯咯地笑了起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什麽藥?女兒宮裏藏著那麽多瓶藥,父皇要找的是哪一瓶啊?”
文帝見她狀若瘋癲,便知魏思音所言一字不差,對她真是失望透頂。
他懶得再和這不孝女廢話半個字,一甩袖子又下命道,“去,封了禧雲宮,徹查到底!”
倒是陸太後由白貞攙扶著,緩緩走下。
“平康,你告訴皇祖母,姓顧的到底許了你什麽好處,你為何要幫著他算計自家人?”
平康仰著頭看她,眼裏淬著狠毒的笑意,“皇祖母,您不知道答案嗎?”
陸太後沉著臉,冷冷道,“你從生下來就享用的榮華富貴,哪一樣不是你父皇給你的?哀家還真不知道你為何就鬼迷了心竅,要幫著一個臣子來算計生你養你的魏氏皇族!”
平康聽了隻是冷笑。
生她養她的魏氏皇族?
是,他們確實是給她吃給她穿,也給了她公主的名頭。
但她就是不甘心隻要這些。
她和母妃在宮中一直不受重視,無論她們怎麽努力討好皇上和太後,都比不上那惹是生非的魏思音一句話,這般不公平的事,她就是忍不了。
如今的太子是魏思音的胞兄,若是日後太子登基,魏思音就成了新帝嫡親的妹妹,而她和母妃仍然要繼續看魏思音的臉色,受她的憐憫和施舍。
她更不想眼睜睜看著魏思音嫁給顧沅,那是她也想要的男人,她為何就不能跟魏思音爭?!
她也有弟弟,她也想借顧氏之力,幫著母妃讓弟弟坐上那個位子,她想要將魏思音取而代之。
人心都是偏的,既然父皇和皇祖母不待見她們,那她和母妃就隻能自己想辦法,從刀山火海裏去掙一個錦繡前程來,這難道有什麽不對嗎?
陸太後見平康垂下眼眸一聲不吭,心裏對她的最後那點親情也都散了。
這樣一個孫女,心中既沒有家國大義,也不念血脈親情,背棄尊長厚顏無恥,不要也罷!
雖然這般想著,可她仍舊痛心不已。
年紀大了,心也軟了,最見不得這種事。
“母後,是兒臣教女無方,氣大傷身,您別……”文帝見到陸太後臉色不好,趕忙就要請罪。
陸太後卻抬起手道,“事已至此。”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
魏思音看著癱在地上像被抽了魂兒的平康,蹲下身來低頭在她耳邊道,“平康妹妹,你現在就萬念俱灰,為時尚早。”
她的報複這才剛開始。
揭開貢酒下毒案的真相,隻是第一步。
“你還想做什麽?”平康猛地抬頭恨不得咬她。
魏思音卻很有先見之明,早就遠遠躲開,笑盈盈地看著平康,並不回答。
一整夜,禧雲宮被翻了個天翻地覆。
從平康寢殿的床底搜出了十來種瓶瓶罐罐,交由太醫院後,很快就查出這些都是中原少見的毒藥。
與此同時,大理寺少卿陸承懷連夜入宮稟報,交出失蹤已久的神醫和在濟世堂繳獲的南羌醫書以及毒藥,文帝看後大為震怒,當即就要命人去顧府捉拿顧沅下獄。
魏思音反倒勸他,“父皇,顧沅一人不足為懼,但他身後可是整個顧氏。”
幽靜的殿內並無宮人伺候,隻有父女二人。
文帝眸光一沉,問她,“阿音,你莫非早就知道是他做的?”
“並不算早,女兒也是在濟世堂失火後,才覺得整件事不對勁,又恰好目睹了平康和顧沅在柳府私會,這才懷疑上她們。”
“你覺得父皇該如何處置顧沅?”
“依女兒之見,不要明著治他的罪。”
魏思音神情平靜,不急不緩地低聲說,“明麵上就說是平康嫉妒我,所以設了這一出苦肉計,所為隻是博得您和皇祖母的憐憫;至於她栽贓嫁禍我身邊的內侍,也是想讓我因此受罰而已。至於濟世堂的失火,就讓大理寺將此列為懸案,那神醫就秘密處死即可,總之不要把顧氏牽扯進來。”
文帝意外地看著她,沒想到她竟能說出這樣的話。
“阿音,你當真如此想?”
“女兒從不對父皇說謊。”
魏思音笑了一下,那笑意明媚如春花,讓文帝一時恍惚,再次想起他早逝的皇後。
她又接著說道:
“當然,顧氏的人不是傻子,他們自然有辦法得知真相,知道顧沅所為已經敗露,但若是父皇您不處置顧沅,隻是頒下聖旨為女兒更換駙馬,在他們看來就是皇室顧及著顧氏的人脈根基,不願和他們撕破臉皮,所以隻給了顧氏一個不輕不重的教訓。
而他們也不願這時就和我們撕破臉皮,之後行事必定會有所收斂,關起門來也會有內訌。
女兒說要棄了顧沅,另擇顧氏二房嫡子顧瀾為駙馬,就是要為他們的內訌添一把火。先讓他們自己鬥個頭破血流,父皇就有更多的時間和精力為之後的事做準備。”
文帝聽了就覺得憋屈,但他也明白,阿音說得是對的。
顧氏是世家之首,想要對他們下手就等於和所有世家為敵,絕不能操之過急。
最好的辦法就如阿音所說,先讓他們內鬥。
“阿音,你長大了。”
他感慨著,看魏思音的眼神都和以前大不一樣了,心中卻也充滿困惑。
明明之前還嬌蠻任性隻能由他寵著縱著的小姑娘,怎麽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忽然之間就變得這麽懂事了?
“父皇,女兒這麽多年一直被您和皇祖母護在膝下,過得無憂無慮,嬌養出了一副不知人心險惡的天真脾性。但再傻的孩子,也終究要開竅的。”
魏思音的語氣染上一抹不為人知的苦澀。
她前世開竅的太晚,白白葬送了一切。
“顧氏之人都如顧沅一般,外表光風霽月,實則卻是狼子野心。他們對女兒隻有利用,對大齊也包藏禍心,看著是忠臣義士朝中清流,實則就是一群想竊國的賊!”
在文帝驚愕的麵容下,明豔嬌媚的少女微沉著嗓音,語調清冷仿佛是在說極尋常的事,“從女兒和顧沅定下婚約那一日算起,如今已有八年之久。這八年裏,女兒一點點看清了顧氏之人的真麵目。這一次的貢酒下毒案,更是讓女兒下了決心……父皇,您也該早做定奪了!”
次日,文帝身邊的親信劉公公親至顧府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