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旁人看著,魏思音望向顧瀾的眼裏哪還有半分笑意?隻是那雙眸子生來就明麗嬌豔中透著淡淡嫵媚,即便無情也撩人心弦。

顧瀾被她這般看著,心裏多了三分興致。

這位嫡長公主還真是難得一見的美人,性子又潑辣率真,像是帶刺的花,比起那些被禮教規矩壓得虛偽無趣的賢淑貴女,不知要鮮活多少。

可他那大堂兄卻是個眼瞎心盲的,不懂得欣賞她的美麗。

“顧瀾,我選你當駙馬,不是真有多喜歡你。”

魏思音見他不避不讓,反倒還唇角含笑任她用不善的有那身盯著,就知道他果然不是什麽善茬子,說話不客氣起來,“就是看你比起顧沅還有點人樣,所以矬子裏拔將軍勉強選了你而已,你別嘚瑟。”

這麽不留情麵的話就如同當頭棒喝,從小養尊處優習慣了被人追捧的世家子弟怎能受得住?

但顧瀾偏偏隻是朝她笑,一點都不生氣地點頭道:

“公主這些話,臣明白。”

說著,他看著魏思音指了指他心口,嘴角的笑意又深了些,“臣心裏有數。”

魏思音隻覺得他那笑意有些不同尋常,就跟話本裏出來迷惑大家小姐的公狐狸成精似的,帶著說不出的魅惑,總之很有點邪性,讓她不得不防。

“剛才在底下你說什麽?”

聽她語氣很涼,顧瀾笑道,“臣問公主,淩內侍的傷可好了。”

魏思音微眯起眼,將他上下打量了一通,然後露出一個極其森冷的笑,“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啊?”

“沒什麽,隻是問問。”

“本公主最討厭話說一半留一半的人了,你要暗示什麽,不如直說。”

“臣有什麽好暗示的?”

顧瀾眨巴著眼,一派疑惑地看著她,信誓旦旦道,“臣提起淩內侍,隻是因為臣知道因為堂兄的事,淩內侍被冤枉定罪,在內侍省受了一場無妄之災,心中十分過意不去,所以才想問問,他可好些了。”

“原來顧三公子如此心善,連本公主身邊一個內侍都要留意慰問啊。”

“公主殿下謬讚。貼身服侍您的人,臣當然要留意了。”

顧瀾就像聽不出魏思音話裏的諷刺之意,低著頭抿唇一笑,清逸中露出靦腆,是十分討女子喜愛的模樣,言語卻也意有所指。

但他這幅樣子,在魏思音眼裏就和風塵女子在搔首弄姿差不多。

她心道,剛送走顧沅那個偽君子,又招來個千年男狐狸。

顧府的風水真是好,養出這麽一窩子魑魅魍魎。

“本公主的人,還輪不到你來留意。”

沒有外人在場,她是極不客氣的,纖長的手指敲了兩下桌麵,冷厲道,“這婚還沒成呢,我沒管你房中的丫頭小子,你倒把眼睛伸進我的宮裏去了?”

顧瀾仍舊隻是笑,隻是笑意淡了些,“臣不敢。”

“守好你的本分。”

“是。但淩內侍的傷……”

顧瀾說著見魏思音眸光冷下,卻是不慌不忙,“臣想替堂兄向他賠個罪。”

以他的身份卻要巴巴地主動向一個內侍賠罪,說出去簡直是貽笑大方。

魏思音知道他不懷好意,就冷眼看他要出什麽幺蛾子。

“臣備了銀子和上好的傷藥給淩公公賠罪,公主您可準許?”

也不知他是有意還是無意,特地將淩公公三字咬得極重,魏思音聽著很是刺耳。

魏思音涼涼說道:

“賠罪就不用了。冤有頭債有主,是顧沅設局陷害他,與你無關。他挨打這筆賬,我會在顧沅身上討回來。”

眼下雖然顧沅離開帝都仕途也受了損,但他欠她的可遠遠沒還完呢。

怎麽說也得讓他在一年之內丟了世子之位,再受一身皮肉之苦成了廢人,這才能讓她出口氣。

“所以顧三公子不必替你堂兄操心,該他的跑不掉。”

聽到魏思音如此恨顧沅,顧瀾一點都不裝著要為顧沅著想,反倒笑得開懷,“公主這般敢愛敢恨,讓臣敬佩。不過……”

他頓了頓,眼裏閃爍著明暗交加的詭譎光亮,緩緩往下道:

“不過臣還是想給淩公公賠罪,最好能當麵向他鞠躬道歉。”

魏思音陡然沉聲:

“說了半天你就是想見他。本公主真不明白,憑你顧三公子的身份,怎會對一個內侍感興趣?你到底揣的什麽心思,若是不說明白,我不會放過你。”

顧瀾抬起頭,清亮的眸子凝視著她,竟是染上深情的意味,“臣對他感興趣,隻因為他是住在公主心裏的人。”

聞言,魏思音的心陡然一顫,可麵上卻不露分毫。

她也不問顧瀾是怎麽看出來的,更不和他解釋爭論,隻是站起身冷傲地俯視他,不帶任何感情道,“你再胡說八道一個字,我不介意再換一個未婚夫。反正你們顧氏人多,光是嫡係的公子就有一籮筐,本公主有的是選擇。”

顧瀾低下頭,溫順道,“臣知錯了。”

魏思音推門離開前又回頭看他,他也剛好抬眸朝她望來。

四目相對的這一刻,他再一次笑了,明明是清雅的容顏中卻莫名透出邪氣,“公主,還有件事臣要提前恭喜您了。”

魏思音皺眉,“別裝神弄鬼的,有事直說!”

顧瀾眉眼彎了彎,像是狡黠的弦月,“淩公公很快就要高升了。”

魏思音怔住。

又聽他說,“明鏡司要易主了,汪公公活不久了,空出的位置會是淩公公的,而淩公公是公主您的。公主的奴才得了勢,臣當然要來恭喜您。”

魏思音沉聲問,“你是會占卜還是會算卦,怎麽就如此篤定?”

顧瀾笑道,“想要知道此事不需問鬼神,有些秘密,可是隻有人才知道。”

“明鏡司的督主汪公公如今還活蹦亂跳,父皇也並未透過半分口信說要換人,你卻在這裏言之鑿鑿。顧瀾,你是不是太狂妄了?”

魏思音並不是真的不信,她是在試探顧瀾,想從他嘴裏套出更多的話。

顧瀾卻不再多說,隻是躬身作揖,“臣恭送公主殿下。”

回了舒雲宮後,魏思音滿腦子都是顧瀾那幾句話。

她走到淩寒屋外想要推門進去,裏麵卻上了鎖。

“淩寒,是我!”

她砰砰地用力敲門,淩寒卻不肯開。

隻從屋裏傳出他沉悶低啞的聲音,“奴才在閉關練功,一身真氣不受控製,公主這時進來隻會被傷到。”

魏思音哪裏相信他的話。

她知道不論何時何地,他都不會傷她。

“淩寒,放我進去,我有事和你說,正事!”

她說得認真,可淩寒卻是低嗤一聲,嗤過之後是不知在忍耐什麽的粗重低喘,讓她想到那一夜他衣衫不整把她擁入懷中吐露在她耳邊的氣息,她瞬間紅了臉,但還是堅持不懈地敲著門。

“公主殿下莫要玩笑了,就是真有什麽正事,您也不該和奴才說。”

魏思音急了,她這回是真有事要說,他偏不信。

“我不怕被你傷到,你快放我進去,我可以照顧你!”

淩寒一開始隻是沉默,後來似是被她敲煩了,語氣涼薄道:

“公主殿下莫要胡鬧了。奴才不讓您進來,不是怕您傷到,而是有您在屋子裏會耽誤了奴才練功,奴才怕的是傷到自己。”

魏思音怔住,愣愣地收回了手。

綠漪握住她的手,見她手心都拍門拍紅了,很是心疼地說,“既然淩內侍堅持,就讓他獨自待著,不會出事的。公主,我們回寢殿吧。”

魏思音垂著眼眸,默默無聲地跟著回了寢殿。

見她沮喪到頭都抬不起來,綠漪命人做了她平日裏最愛吃的玫瑰餅,親自端著到她嘴邊。她嗅著那芬芳甜香,卻是半點胃口都沒有,懨懨地擋開,“你吃吧,我不餓。”

綠漪隻好把托著玫瑰餅的葵口盤放到一邊,屏退了幾名小宮女後,才柔聲寬慰,“淩內侍隻是怕他的病氣傳染給您,才不讓您進屋。您可別把他說的話當真。”

她不說還好,一說魏思音的公主脾氣就上來了,嬌氣到眼眶紅了一圈。

“你說他是不是討厭我?”

綠漪連忙搖頭擺手,“怎麽可能呢?長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到,淩內侍對您是多麽忠心耿耿……”

魏思音在心中無聲地問自己,如今的淩寒對她隻有忠心嗎?

又想起顧瀾說的話,她心裏慌亂煩躁。

顧瀾到底都知道了什麽,才能那般有底氣地說,淩寒馬上就要成為明鏡司的督主了?

她很快就想到最合理的解釋:

這帝都裏會抬舉淩寒的人除了她,就隻有宮外那位隱居已久的福安公公。

淩寒是福安的義子,如果真是福安有意讓淩寒成為新的督主,那顧瀾會得知此事,一定是因為他在福安身邊安插了眼線,才會摸得如此清楚。

此事若真能辦成,那淩寒便從此翻身,直入青雲。

從被眾人輕視的小小內侍變為爪牙遍布帝都的權宦督主,他手握權柄,方能施展開一身本事。

確實如顧瀾所說,這是一件喜事。

喜事中唯有一點不足,那就是他會出宮離開她身邊,在宮外置辦宅子。

她沉吟了片刻,對綠漪道,“你可聽過這句詞,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綠漪雖然隻是宮女,但先皇後還在時,曾命人教她識文斷字,她除了女四書和宮規之外也讀了一些詩詞文書,自然聽過這極有名的一句。

見綠漪點頭,魏思音又問,“你讚同這句話嗎?”

綠漪有些發懵,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魏思音就循循善誘地引導她,“如果你有個情郎,你每時每刻都想看到他,愛意濃到想把他拴在自己身上。但這時朝廷忽然要招他去做官了,你放不放他走?”

綠漪一臉莫名其妙,頓了頓道:

“這天底下的女子,有哪個不希望自己的心上人考中功名加官進爵?他做了官,若是個有良心的,回來娶了和他有情的姑娘,那姑娘不就也能跟著享福了?不讓他當官,難道還能把一個大男人拘在家裏吃白飯?”

魏思音眨巴著眼,這才意識到她的表述有誤,聽起來是多麽古怪。

綠漪看著她,好像明白了什麽,忽然就很同情未來的駙馬爺,“公主,您是將來成婚後,不想讓駙馬離開內宅,擔心他去外麵拋頭露麵招蜂引蝶嗎?”

所以才連官都不讓人家當了,就得天天在家裏伺候她。

魏思音嘴角一抽,不快地抽手,“我哪有這麽霸道善妒?”

綠漪心道,這可不好說!

入夜。

淩寒的屋子前一陣夜風吹過,隨即一道黑影融入夜色之中,消失不見。

次日一早。

魏思音剛醒來,睡眼朦朧地洗漱了後,展開雙臂任由綠漪為她更衣。

秋意在這時走進來,神色有些凝重,低聲道:

“公主,宮外出了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