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頭如今已是強弩之末,君離不敢輕易對他使用入魂之術,但還是將此術法的作用和傷害都和他說了個清楚。

“以你如今這樣的狀態,我一旦施用入魂之術你肯定是活不成的。”君離直言。

老頭搖了搖頭,爬滿死氣的枯瘦臉龐沒什麽表情。

“早晚都要死的,不差這一時半會兒的功夫。就是死之前,讓我再最後見一見我的女兒。”

“好說,”君離抬頭看了眼黑下來的天色,“正好現在入夜了,我放她出來,讓你們父女團聚。”

他說話算話,從袍袖中摸出那小瓶,想了一下,直接遞給了老頭:“你們父女倆的私房話,我們也不便聽,瓶子交給你了,找個合適的地方打開就行。”

“多謝,多謝仙君。”

老頭拐杖一撐從地上起身,又將拐杖夾在腋下,雙手捧著接過那小瓶,萬分珍重。

君離眉梢一挑:“不必謝我,各取所需罷了。”

老頭便沒再多說什麽,佝僂著身子,拖著那隻剩下森森白骨的斷腳,很快就消失在了黑夜裏。

忽而一陣陰冷的夜風吹來,身上頓時多了些寒意。

君離斂了斂衣襟,下意識將裹在自己衣袍裏的洛重淵包的更緊了些。

餘光瞥見旁邊孤零零抱緊自己的傻徒弟江渙,他唇角一卷,想到了一個好主意。

“渙兒,你冷不冷?”這祖宗鳳眼輕眯,朝江渙問道。

江渙正被陣陣陰風吹得渾身發寒,抱著手臂打哆嗦,突然被君離問話,很誠實的點了點頭。

“那你身上多少還有些銀錢吧?”君離又問。

江渙想起自己藏在靴子裏的錢袋,很誠實的繼續點頭。

“那就好。”君離道,“你看,如今你的外衫早成了碎片,小鍋鍋也還光著屁股,不如趁這會兒,你去鎮上成衣鋪,買兩身衣裳回來吧。”

江渙低頭看看自己身上單薄的褻衣,又看看和自己一樣隻穿著褻衣的君離,覺得這樣確實不是個辦法。

他想答應,但又著實害怕自己一個人進出這村子,扁了扁嘴,麵露難色。

君離一眼就看出了他的顧慮,朝他勾了勾手:“過來。”

江渙趕緊起身,乖乖過來站在他麵前。

君離手指在憑空畫了個圈:“轉過身去。”

江渙依言照做。

君離便運起靈力,手指在他背上畫了個符,然後道:“好了。為師給你畫了金光護體,便沒有鬼怪敢靠近你了。”

江渙確實感覺自己的背上有一股淡淡的暖意,也不覺得陰風刺骨了,心裏頓時踏實了不少。

高興道:“多謝師尊,徒兒這就去!”

君離滿意的擺擺手:“快去快回。”

這傻小子一溜煙的跑了。

洛重淵看著傻乎乎的江渙再次上了君離的套,板著小臉,一本正經的歎了口氣。

他正望著江渙離開的方向發呆,小臉蛋突然被人捉住了。

“別看了,現在這裏可隻剩下我們倆了。”

君離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掐住洛重淵的臉,讓他轉過來對著自己。

“說說吧,賴上我到底想幹什麽?”

洛重淵仰頭望著他,澄藍色的眼睛眨了眨,軟糯的小臉上滿是無辜:“是你把我撿回來的。”

“不錯,”君離承認道,“但我是打算撿你回來做龍羹的,既然你已經可以化形了,我又不是變/態,沒有吃小孩的癖好。”

“所以等解決了周家父女的事情,你就走吧。”

他的聲音冷淡中透著些疏離,和平時笑眯眯的樣子全然不同。

“不走。”洛重淵睜圓了眼睛,定定的看著他。

“你耍賴也沒用。”

君離的臉色冷了下來:“龍族三百歲成年,成年後才可化形,你既然已經可以化形,肯定已經成年了,休想拿小孩的模樣騙我。”

洛重淵覷著他冷淡的神色,並不退縮,表情平靜的與他對視。

半晌,也不見他臉上有鬆懈的意思。

洛重淵抿了抿唇,隻好自己做出讓步:“那你……能不能等我傷好?”

但君離是誰,這祖宗若真堅持一件事情的時候,向來都是軟硬不吃的。

他輕笑了聲,伸出手在洛重淵的小臉蛋上揉了一把,然後道:“你這傷,我可不會醫,輸送靈力隻能緩解一下。既然你自己不想走,我明日抽空送你回烏虛山。”

烏虛山,是通往浮龍島的入口,而浮龍島是龍族的地界,君離的意思很明顯,要送洛重淵回龍族。

“我……不能回去。”洛重淵扭開了頭,望著黑漆漆的四周突然有些失落。

其實自從他記事的時候起,就沒住在浮龍島了,而是一直住在烏虛山腳,老族醫那裏。

但這祖宗才不理會:“為什麽不能回?你現在既然是小孩子的模樣,那就得聽我的。”

洛重淵不說話了,覺得這人多少有些難搞。

之前不是幾片龍鱗就笑嗬嗬的?怎麽現在又說不通了?

他把頭低下去,一聲不吭的摳自己短短的小指頭,不知道在琢磨些什麽。

君離多少還是有些不忍,但他之後要辦的事情可不是玩鬧,不想將這小崽也牽扯進來。

其實就連江渙,他都打算找個合適的機會,送回九華劍派去。

但他正想的出神,衣袖突然被人扯了扯。

一低頭,洛重淵正板著一張冷冷的小臉望著他。

“又幹嘛?”君離挑眉,也望回去,“我不會改主意的。”

洛重淵抿了抿唇,輕輕吐出兩個字:“塵淵。”

君離:!

塵淵二字,是他之前在鶴隱派的道號,未做掌門之前,鶴隱派內外弟子都喚他為塵淵長老。

但是,這小家夥是怎麽知道的?

鳳眸輕眯,君離伸手捏住了小孩的下巴,聲音森寒:“誰告訴你的?”

他用力了些,洛重淵細嫩的皮膚瞬間紅了,清澈如星辰的眼睛氤氳了一層水氣。

“是你。”

被捏住下巴,說話有些艱難,他伸出短胖的小手,朝君離指了指。

君離:……

他什麽時候說過?

見小孩被掐的難受,一雙眼瞳淚汪汪的,他還是鬆了手,但語氣仍然不善,一雙深邃冷厲的鳳眸,直看進洛重淵的心裏。

“我何時同你說過?”

洛重淵回想起之前自己化形成小孩時,腦海裏出現的記憶碎片。

那是一座種滿了梅樹的院落,這人也是一襲紅衣,長發披散,從來不梳。

院中小徑通幽,流水潺潺,這人總是光著腳踩在圓潤光滑的鵝卵石上,他那時還是一條沒有成年的小龍,盤在這人手腕上。

他們有時倚在池邊喂魚,有時坐在梅花紛紛的樹下閉目養神,有時又悠閑的在小徑上來回溜達,日日都是這樣寧靜悠閑。

雖然在記憶裏,他一直看不清那人的臉,但洛重淵就是敢肯定,自己沒有認錯。

因為二者的氣息,舉手投足間的小動作、小習慣,都太過相似,不,簡直就是一模一樣。

而在那些記憶裏,他記得這人對自己說過的最多的話就是:“你若能早些化形就好了,我一個人在這裏住的久了,好生沒趣。”

“你若是能化形,我便收你做徒弟,帶你吃遍天下美食,看遍人間百態,如何?”

洛重淵回憶這零碎的片段,回答道:“在你的院子裏,你說如果我能化形了,就收我為徒。”

洛重淵神色認真,小手抓著他的袖子,一字一頓道:“如今我能化形了,來找你拜師。”

君離:……

真是作了個大孽,他要是知道這小崽子就是當初他救回來的那條小龍,他情願把手剁了,也絕不會再他撿回來!

這徒弟是能亂收的?

當時他已是鶴隱派掌門,修仙界太平,鶴隱派繁盛,他閑的發慌才撿了條小龍養著解悶,收徒的話也是隨口說的。

誰知道這小東西竟還賴上他了!

洛重淵還眼巴巴的望著他,等他的回答。

君離回憶起之前的事情,卻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他指了指自己,問洛重淵:“知道我是誰麽?”

“塵淵。”洛重淵道。

“不是道號,是身份。”

“嗯……”洛重淵仔細想了想,“九華劍派……二長老?”

這是他之前從江渙一個人的碎碎念中得到的信息。

君離鬆了口氣,萬分慶幸自己當初隻和這小東西說了道號而已。

“那我們之前的事情你還知道多少?”

這次,洛重淵緊緊皺起了眉,片刻後才道:“隻記得梅樹,落梅閣……還有你說收徒的事。”

「隻記得」三個字被君離很敏銳的捕捉到,看來應該是因為受傷的原因,記憶缺失了。

不過,這目前對他來說倒是好事,至少這小崽子還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那你會收我為徒麽?”

見君離一直神遊,洛重淵忍不住又問了一遍。

君離回過神,在心裏又把當初的自己拖出來罵了上萬遍,然後不得不選擇把這小崽子留下來。

他一雙好看的鳳眸笑得勾人:“會,我好歹也是九華劍派的二長老,怎麽能說話不算數。”

“不過,”話音一轉,君離盯著麵上露出喜色的小崽道,“以後你隻能喊我師尊,塵淵不許再叫。”

“好。”洛重淵點頭。

他的傷在慢慢恢複了,隻要能留下,他早晚能想起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麽。

見他應下,君離伸手摸摸洛重淵的頭:“乖。”

然後,這祖宗便又想到了一件事。

鍋鍋是小崽化形之前的名字,如今怕是不好再叫,而之前他養著這條小龍時,小龍還不會說話。

所以直到現在,他好像還不知道這小崽叫什麽。

“咳,”於是他清了清嗓子,對洛重淵道,“既然要拜師了,總要有個像樣的名字。”

“所以,你有名字麽?”

小崽點頭,回道:“洛重淵。”

“重淵,”君離摩挲著下頜,斟酌了一下,“名字不錯,那為師以後就叫你小洛洛吧。”

洛重淵:?

“師尊,師尊我回來了!”

不遠處突然傳來了江渙有些激動的聲音。

君離同洛重淵一起朝聲源處望去,就見江渙背了個布包袱氣喘籲籲的跑了回來。

他跑到兩人麵前,將包袱放到大石頭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呼……師,師尊,你們等急了吧……”

“不著急,”君離笑得一臉慈愛,拍了拍坐在自己旁邊洛重淵的肩膀,對江渙道,“你回來的正好,快來見過你小師弟。”

江渙:……

他就出去買了兩件衣裳!

作者有話說:

加了一點受視角的回憶,我發現,我對受的描寫實在是,太少了,哭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