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渙還是一臉懵,杵在那裏手都不知該往哪放。

君離「嘖」了聲,拍拍洛重淵的肩膀:“叫師兄。”

“江師兄。”洛重淵乖乖叫人。

江渙張張嘴巴,沒應出聲來。

見他這副模樣,君離便岔開了話題,給他時間去適應。

隨口問道:“你方才興衝衝的回來,可是有什麽話要說?”

江渙的興致已經被衝沒了,悻悻開口:“我發現入夜去買東西,比平時白日裏去買,便宜很多。這兩身衣裳我才花了十五文。”

君離:“哦。”

江渙:……

氣氛一度尷尬。

“先換衣服。”君離手指一挑,打破了沉默。

他抖開了江渙帶回來的包袱,挑出小的那套,給洛重淵換上。

江渙便也拿了他的,默默走到一旁去穿。

洛重淵的是一套白色的布衫,樣式簡單,針腳細密,做工還算精細。

君離瞧著穿上衣服的小崽崽,像個圓乎乎的飯團子,看著就讓人很想上手盤。

他這麽想,自然也就這麽做了,揉了把洛重淵軟糯的小臉道:“好看。”

江渙這孩子傻是傻了點,眼光還是不錯的。

得了誇獎,洛重淵抿了抿唇,莫名覺得有一點點開心。

在他的記憶裏,這人除了「好吃」,就從沒誇過他別的。

而他怎麽說也條小金龍,聽族醫說,金龍乃是龍族中身份尊貴的象征,一般都是王室子弟。

君離披上了自己的衣袍,一旁換好了衣裳的江渙也走了過來。

這時一陣陰風吹過,又響起了「刺啦刺啦」骨頭劃過地麵的聲音,是周老頭帶著周念回來了。

江渙瞥見臉色煞白,雙眼淌血的紅衣女人,下意識就屏住了呼吸,覺得一陣毛骨悚然。

君離笑著跟周老頭打招呼:“不多聊會兒?等下可就沒機會了。”

周老頭還是戴著他那頂大簷草帽,搖了搖頭,一開口,那破風箱扯動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不了,該說的都說了,該交代的也都交代了。”

“爹……”跟在他身後的周念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黑洞洞的眼珠竟顯出幾分不舍。

老頭拍了拍她的手背,將她的手扒開,就拄著拐杖朝君離走來。

他在君離麵前站定,揚手將頭上的草帽拿了下來道:“動手吧。”

草帽掀開,露出盤踞在他頭頂上濃黑的一團怨氣,怨氣之下是那張活似骷髏的臉。

饒是江渙看過一次,還是覺得背脊發寒,忍不住往後退了幾步,站的離這周老頭遠些。

“師兄要是害怕,就牽著我。”一個帶著奶音的聲音響起。

江渙低頭,正對上洛重淵清澈的眼眸,頓覺雙頰發燙。

似是覺得失了麵子,他硬著頭皮開口:“我不怕。你,你要是害怕,可以站到我身後去。”

洛重淵搖搖頭:“我才不怕。”

這邊周老頭做好了準備,君離行事謹慎,還是將周念重新收進了小瓶子裏,這才動手施術。

兩人麵對麵盤坐,君離調動靈力,心中默念咒訣。

不多時,指尖凝出一簇淡藍色的火焰,他揚手點在自己眉心,然後便雙手無力的慢慢垂落,而那簇火焰在他眉心隱去。

不多時,一團瑩白的光團被藍色的火焰包裹,自君離眉心飄出,沒入了周老頭黑氣縈繞的腦殼裏。

周老頭不過是個將死的凡人,君離侵入的很輕鬆。

他很快探到老頭的記憶深處,將當年的事情翻了出來。

……

“趙仙師!趙仙師!”

“求求您再看看,再看看那孩子!”

耳畔是婦人撕心裂肺的哭嚎,君離掀開眼皮,發現自己的魂體站在一群布衣百姓中間。

周圍吵吵嚷嚷,人聲鼎沸。

他個子高,越過人群遠眺,能望見波光粼粼的湖麵。

“趙仙師,我家安安不是男娃啊!求求您再好好看看吧!”

“趙仙師,我就安安這麽一個女兒,我給您磕頭了!”

婦人淒厲的哭嚎又響了起來。

魂體為虛,君離輕而易舉的穿過人群,尋聲來到了湖邊。

隻見湖邊停靠了隻小船,兩個身穿紅衣的孩子,被捆了手腳,堵了嘴,丟在船上。

而那不停哭嚎的婦人穿著一身粗布衣裙,正跪倒在湖邊,一個身穿黑色袍子的男人腳下。

君離眉心一蹙,知道這場麵正是十年前害死周念女兒安安的那場河神獻祭。

那周念還跪在地上嚎哭著,黑袍男人背著雙手,臨湖而站,一副冷淡不為所動的模樣。

不一會兒,便有人上前來哄勸周念。

“哎,走吧,走吧,別誤了仙師作法!”

“就是,你家娃娃命格正好,能被選上是福氣,你哭個什麽!”

“那男娃女娃的,不重要!仙師多大的神通,還看不出來嗎?我勸你還是死心吧!”

人聲紛雜,周念不為所動。於是這些哄勸便成了唾棄和咒罵。

“要我看,她就是自私!不想仙師給咱們祈雨!”

“兩條命換我們大家的命,值的!真是婦人之仁!”

“要我看,和她費什麽口舌,直接拖下去便是!”

“快!拖下去!時辰馬上到了!”

圍觀的人群沸騰起來,很快便有自告奮勇的人拉扯著哭倒在地的周念,生生拖了下去。

君離便聽著周念哭的殘破沙啞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被捂了下去。

人群中,忽有同樣穿著黑袍的年輕小修士搖了下手裏的銅鈴。

叮鈴鈴一聲脆響過後,那杵在湖邊當石像的黑袍仙師終於動了。

君離就站在離他十幾步遠的地方,看著他抽出腰間佩劍,口中似是念念有詞的舞了一套劍法。

舞完之後,他手腕一揚,那鋒利的劍刃便挑斷了綁住小船的纜繩,小木船帶著兩個可憐孩子慢悠悠向湖心飄去。

黑袍仙師又入定般盯著那小船看,直到小船在湖心沉默,湖麵一片平靜。

那黑袍仙師轉身,還劍入鞘,掛回腰間,神色肅穆的往回走。

君離總算看清了他的臉孔:寬額,扁鼻,尖下頜,一雙不懷好意的眯眯眼,嘴唇旁邊,還有一顆黑痣。

呦,他勾唇笑了笑,這不是趙莆,老熟人啊。

趙莆,紫禦門掌管武司堂的長老,專管各種刀劍兵器和法寶法器。

君離之所以會與他相熟,還是因為當年自己修了鬼道,去找仙門百家尋仇的時候,隨手搗碎了趙莆的丹田,將他打成了再也無法修仙的廢人。

思索間,趙莆已背著手走進岸邊圍觀的百姓中間。

彼時天空突然陰沉,雷雨大作,竟是立時見效,大雨當即傾盆而落。

岸邊的百姓頓時雀躍,呼啦啦跪倒了一片,口中山呼「仙師高明」,把頭嗑的砰砰作響。

君離瞧著自湖心湧起了兩道白色靈光,趁亂被收進了趙莆手中的小瓶裏。

是那兩個被獻祭孩子的靈。

有禁術記載,用純淨的孩童魂靈練出的丹藥,能修補破損的丹田。

君離喟歎一聲,真真是因果報應,沒想到這一切的源頭竟是他自己?

不過這黑氣纏身的趙莆,倒也真不是什麽好人。

隻怪自己當初沒直接將這人殺了,無端讓其多作了許多惡。

祈雨已成,湖邊人群漸漸散去,君離手指一掐,便離開了這段記憶。

除此之外,還有那個主動找上周老頭的淩墟仙君,他也得去瞧上一瞧。

又在周老頭浩海的記憶中探查一番,不多時,君離便尋到了另外一段。

這次,他的魂體直接站在了周老頭家破敗小院的門口。

似是傍晚時分,天邊雲霞殷紅,小院偏僻,依稀能聽見遠處熱鬧的人聲。

他在門口站了一會兒,便聽見窄小巷子的盡頭,傳來「刺啦刺啦」拖拽摩擦的聲音。

一個穿著破舊麻衣的幹瘦老頭,拖著兩條鮮血淋漓的腿,拚命用兩隻手肘往前爬著。

他一下下挪動,因為疼痛,枯槁的臉上麵容扭曲,地上被鋪出兩條長長的血印,像晚霞一樣刺目。

君離斂下眉眼,就這麽看著他一點點挪到了門口。

周老頭枯瘦的手扒住門框,脊背劇烈起伏的喘著氣,他臉色慘白,想要推門竟沒有半分力氣。

“在那呢!”

突然,小巷子裏傳來一聲喝喊。

緊接著,便是劈裏啪啦淩亂的腳步聲。

三五個手持棍棒,鋤頭鐵鎬的漢子麵目猙獰的衝了過來。

君離了然,這些人想必就是向那富戶趙之淮告密的那家人,周老頭查到了他們,本想動手殺掉,卻失了手,被扭送進了衙門。

這些人,如今是血衝腦門,跑來滅口的。

但周老頭已無還手之力,為首那漢子揚起手中鋤頭,直朝他的後腦敲了下去。

咣!

血光四濺,老頭無力的倒了下去。

“死……死了?!”

那漢子一驚,腦子似乎清醒了些,帶著那幾個人一溜煙的跑了。

老頭了無生氣的趴在地上,君離正想蹲下身探探他的鼻息,小院的破門卻吱呀一聲開了。

他抬眼望去,那院中站著個身穿青色長衫的人。

這人梳著慣常的男子發冠,五官平平,沒有半點特色和值得記住的地方。

不同於剛才的趙莆,這個人的長相毫無特點,君離並不認得。

他正想仔細打量下這人的衣著配飾,多尋些線索,卻見這人抬了抬手,一股黑氣自指尖盤桓而出,在周老頭鮮血直流的後腦上聚攏,那血便很快止住了。

繼而又手指一勾,那團黑氣便攢成一頂黑皮帽子般,緊緊扣在了周老頭的後腦上。

君離的臉色瞬間冷寂,這人手背上有一枚黑色的團印,又能操控怨氣,應當是萬鬼門的人。

不過這萬鬼門,不是已經關門閉派數百年了?

作者有話說:

周五了!和emo說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