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平城下起了一場暴風雨,這場暴雨沒有分毫預兆的席卷了整座城市,天光被烏雲徹底吞噬,街巷裏裏外外被人流堵得水泄不通,路燈忽明忽滅的閃爍,營造了一種壓抑的氛圍。
這場大雨衝刷掉了少年白襯衫上的血汙,散開暈染了一片,慕野鶴踩著坑坑窪窪的積水,按照記憶裏的方向來到一片宅區。
這一帶都是出租屋,慕野鶴上了三樓,樓道幽深黑暗,樓梯口上方的頂口破了一個洞口,積水湧入將地麵衝洗出泥水的味道。
上下樓間,有往來的大媽見了他,不禁低頭竊竊私語,但音量沒有絲毫避諱降低。
“你瞧瞧,這徐家造的什麽孽,這精神病又回來了。”
“誰說不是嘍,害慘了人兒子。”
“不是說十幾年前送到精神病院了嗎?咋又回來了。”
“這誰知道。”
這番言論盡收入耳中,慕野鶴捏緊了手裏的鑰匙,隨之陰惻惻的瞥了她們幾眼,幾個閑得慌的大媽心虛得加快了步子走了。
待她們離開,慕野鶴遲疑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擰開了麵前的大門。
他剛開門,下一刻,一隻杯子直直的朝他砸了過來,他沒有躲,堅硬的水杯直接磕在了額頭上,額角很快紅腫見血,杯子落在腳邊摔了個粉碎。
慕野鶴站立在門口,手臂垂在身側,沒有表情且無動於衷。
接著裏邊傳來女人尖銳的叫罵聲。
“還站在那幹什麽?等著我來請你打掃嗎?”
在聽到女人的聲音後,慕野鶴才緩慢的低下頭,空手去收拾地上的殘渣碎片。
還不等他撿起碎片,女人大步邁過來,踩住他的手,手掌和碎渣狠狠的粘合在一起,沁出大顆鮮紅血族,與玻璃渣融為一體。
一小塊一小塊玻璃渣穿破皮肉綻開,他眉頭緊鎖,卻不喊疼。
女人將他的領子拽了起來,推在潮濕的牆壁上,慕野鶴堪堪站穩。
見他一身血跡髒亂,女人氣焰囂張,怒吼。
“你這個野種,又死哪鬼混了!”
一旁的男人也實在是受不了,站起來為他說話。
“阿琴...”
在女人惡狠狠瞪了他一眼後,男人立馬不敢出聲了。
麵前的這個女人是慕野鶴的舅媽,封琴。
而在一邊規勸的中年男人是慕野鶴的舅舅,徐國棟。
“你他娘還敢為他說話,這個野種還不都是你那個好姐姐留下的賠錢貨!”
封琴越說越來勁,慕野鶴的出現是她這麽多年來唯一的發泄口。
徐國棟沉默了。
“不許你說我媽。”
慕野鶴握緊了雙拳,一雙陰戾鷹隼的眸直視她。
母親對他來說,是心底唯一一片淨土。
他不允許任何人趁她不在世時詆毀侮辱她。
看慕野鶴反駁她,封琴一下子就炸毛了,來勢洶洶。
她抄起棍子往慕野鶴的身上抽,一下比一下狠。
女人心裏有恨,他知道。
是對他的恨。
十年前,封琴還不是這副模樣的,她溫柔和善,見誰都笑著打招呼。
一夕之間,她卻變成了尖酸刻薄的樣子。
像個潑婦。
事情原因全部都在他。
慕野鶴的母親慕悅是個極致大方溫柔優雅的人,她出身高貴,卻獨獨愛上了窮人家的兒子,為了他不惜違背家族,兩人相愛著本該是一段家家戶戶讚不絕口的佳話。
不幸的是,慕悅被強/奸犯盯上了。
慕野鶴就是當初那個強暴了他母親的強/奸犯的兒子。
慕悅肚子裏懷著的是一個野種。
得知這個消息後,男人果斷拋棄了她,還罵她不知廉恥,每天穿件裙子招搖過市,強/奸犯不盯上她盯上誰。
那個男人本相畢露,甚至為此毆打慕悅。
慕悅尋死的那天晚上,碰到小女孩,那小女孩長得很好看。
她對慕悅說:“姐姐,有什麽想不開的嗎?”
慕悅笑著笑著就哭了。
她說:“姐姐累了。”
女孩對慕悅說。
“姐姐你說,人活著是為了什麽?”
慕悅搖搖頭,茫然的看著她,小女孩對她說。
“我們老師跟我們說,是為了留下自己活過的痕跡和意義。”
捉摸到意義這兩個字,慕悅愣住了。
她忽然反應過來,她肚子裏的孩子是無辜的,她不能扼殺他來到這個世界的機會。
小女孩走了過來,摸了摸她的肚子。
“姐姐肚子裏有小寶貝嗎?他好像在踢你。”
是的,她感受到了,這個孩子有求生欲。
“你來為他取一個名字吧?”慕悅溫柔的對她說。
小女孩一臉天真和不可思議,她還認真的想了想。
“那就叫野鶴吧?”
野鶴...
慕悅黯然失色,是啊,他是野種。
結果小女孩卻對其解釋含義。
“無憂無慮的生長在這天地間。”
“就像我。”小女孩甜甜的笑了,她指著自己,“姐姐,我叫宋羈鳥。”
羈鳥和野鶴。
都是這世間最自由的人,不是嗎?
最終,慕悅笑了。
後來,慕悅難產生下了他,沒多久就去世了,臨終前將他交給了徐國棟。
“媽。”一位少年坐著輪椅從房間裏出來了,“您跟一個野種置什麽氣。”
那位少年臉色略顯病態,他穿著一身幹淨的居家服,與慕野鶴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看了一眼慕野鶴,眼裏閃過瘋狂的神色。
見寶貝兒子出來了,封琴連忙過去,就連說話的聲音都降了好幾分貝。
“兒子,是不是媽媽動作聲音太大了,吵到你寫作業了?”
少年笑了,禮貌謙和。
“媽,沒有。”
這位看起來比慕野鶴小兩歲的少年叫徐圖之,他的表弟。
他坐著輪椅,也是因為這個封琴恨透了慕野鶴。
十年前,慕野鶴被徐家收養後,封琴懷孕了,生下了徐圖之。
慕野鶴七歲那一年,徐圖之五歲。
當年有一天晚上,封琴出差了,徐國棟在應酬,雙雙回不來。
慕野鶴便負責照顧徐圖之,半夜徐圖之喊餓,想吃豆沙包,但已經深夜了,沒有店鋪賣包子。
徐圖之硬是要,不給就哭就鬧,街坊鄰居都上門提醒警告了好幾次,慕野鶴沒有辦法,隻能抱著他找一家一家有沒有早上剩餘下來的包子。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徐圖之被車撞了,落下了終身雙腿殘疾。
徐家一夜大變,成了慕野鶴痛不欲生的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