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顧晏平睡哪的問題安排好了,溫綰心中終於鬆快一些。

她動作迅速地爬上床,鬆開頭發,縮在靠牆的那一邊。

良久,她才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微不可聞的歎息,接下來是細碎的響動,是顧晏平脫了外套,掀開被子。

再然後,身邊一沉,男人已在床的外側躺下,即便中間隔著一段距離,她仍能感受到他火熱的體溫,一陣陣地蔓延到背後。

尷尬的沉默中,溫綰支吾著開了口:“你媽以前是被人欺負過嗎?看她的樣子,可能是留下過心理陰影,你能不能告訴我?這對以後治療有幫助。”

“我那個親生老子,還有他現在的老婆。”

顧晏平攥緊了拳頭,每個字都恨意濃厚,像是從牙齒裏蹦出來的。

“那你和我,原來是差不多的。”

溫綰揪緊了被子的一角。

薄情又暴力的父親,刻薄惡毒的繼母,相似的家庭構成,讓溫綰對這個不苟言笑的男人多出了一絲親近。

擔心顧晏平的位置不夠,她又往裏縮了縮,心中有些羞澀和緊張。

雖然他們兩個不會做什麽,可終歸是有過夫妻之實的。

顧晏平以為自己早就麻木,卻還是被這個動作刺得有些神傷,隻能強壓下無奈,轉而說道:“家裏老的小的身體都不好,辛苦你幫忙看病了。我不會碰你的,你安心睡,明天我就去把屋頂修了。”

男人的嗓音平穩而沙啞,在雨夜裏刮過耳膜,將困意翻卷上來。溫綰眯了眯眼,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我不是躲你的意思,而且也不著急那一時半會兒的,明天恐怕還要下雨......”

隻留下許久才反應過來的顧晏平,猛地坐起身,定定地看著她熟睡的側顏。

什麽叫不是躲他?

/

第二天一早,雨停了,溫綰被張玉的大嗓門吵醒了。

“小綰啊,快點起了,咱們早點上車占個座位!”

溫綰猝然睜開眼,眼前是男人微青的下巴,還有略微敞開的領口裏,肌肉起伏的輪廓。

再一抬眼,她發現顧晏平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就醒了,隻是被她壓著胳膊,怕弄醒她,沒辦法動。

“對不起,我睡相太差了!”溫綰慌張地跳下床去,披起外套,去給張玉開門。

看著她剛醒的模樣,張玉有了猜測,悄咪咪地捅捅她胳膊肘:“怎麽樣,嫂子教你的那幾招好使不?”

“挺好的。”

溫綰尬笑幾聲,裝作去叫孩子們起床收拾,糊弄了過去。

“姨姨,我們要去縣裏玩?”流珠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迷迷糊糊地由著溫綰幫她穿衣服。

“對呀,縣裏的百貨大樓東西比鎮上供銷社的多,我帶你們去買好吃的,再買大花布做衣裳。”溫綰細致地給流珠拆頭發,重紮了個新樣式的小辮子。

這小丫頭,昨天編的頭發她稀罕得緊,晚上睡覺也不肯拆。

“那顧叔叔不去嗎?”流珠又問。

“顧叔叔不去,奶奶還要人照顧呢。”

流明卻充滿戒備地盯著溫綰,一言不發。

出發前,顧晏平給了溫綰二十多塊錢,還有好幾張三尺三尺的布票,還有些糧票和一張證明信。

這年頭鄉下人進城都要證明信,不然就會被打成盲流,抓進盲管所。

“太多了。”溫綰推了一半的錢票回去。

“你嫁過來沒給你什麽好東西,三轉一響也不齊,拿著給自己添些衣服吧。”

溫綰沒再推辭。

家裏幾個人,一個人也要個三四尺布,何況她還想給顧晏平裁一身夏天的衣服,他原來那幾套,洗得有些磨了邊,布也泛薄了。

張玉看在眼裏,也打心眼裏為這倆口子高興。

“我說吧,晏平嘴上悶但還是會疼人,淨想著給你添衣服了,以前拚死累活攢的家底子拿給你是一點不心疼。”

“他對我確實好。”溫綰笑著應了。

顧晏平聽了,動作有些不自然地凝滯,但不明顯:“路上注意安全。”

又轉頭叮囑兩個小的:“要聽話,和姨姨把手牽好了,別走散了。”

兩個孩子都答應了聲。

交代完了,開拖拉機的老頭也正好經過顧家門口。

這年頭從村裏到市裏沒有直達車,要先想辦法到十裏外的鎮上,大人還好,小孩肯定走不動,所以張玉提議的坐拖拉機,一個人頭給一毛錢。

溫綰心疼起錢來。

上輩子她曆經千辛萬苦才開上了藥材廠,過上了好日子,雖然生活不差,但是一毛錢她都舍不得。

更何況這一遭,是給了拿生產隊的拖拉機接私活的人。

都夠買幾個白麵饅頭了!

想賺錢的念頭又迫切了些,溫綰歎口氣。

上一世她是趕上了私營經濟的東風,才從路邊攤一路奮鬥到廠房老板。

而這一世,個體經營還沒放開。如果她想要靠藥膏賺錢,就必須得搭上供銷社的路子。

思緒盤旋間,拖拉機已“突突突”地開出好一段距離,溫綰福至心靈地回頭,才發現顧晏平還站在那裏,朝著她離開的方向。

兩人對視間,溫綰不知怎麽的,心中軟了一下,伸出手跟男人揮手告別。

黃土被車輪碾過,卷起煙塵,透過那道黃色的煙幕,她看見顧晏平好像笑了一下。

怪好看的。

那種刺撓的感覺又刮了溫綰一下,她趕緊坐好,把腿上的流珠抱得緊緊的。

到了鎮上,坐上掛著“為人民服務”標語的紅葉牌小中巴,溫綰一行五個人,在車上像布兜裏的餡餅,被擠得晃來晃去,晃過好幾個鎮子,九點多才進到百貨大樓。

大樓裏算盤聲劈裏啪啦地響,到處都是人擠人,稍微不小心就容易踩著別人的腳後跟。

東西也是琳琅滿目,小到頂針、糖果,大到收音機,自行車,什麽都有。

頭頂上是一根根鐵絲布成的網,鐵絲兩頭連著樓層中間高高的收銀台,各個品類櫃台的營業員用力將收據還有錢票用鐵夾一起夾在鋼絲上,再用力一滑,東西就到了收銀台,等收銀員查驗。

兩個孩子還沒見過這種場麵,紛紛踮足了腳要往玻璃打的櫃子裏瞧。

溫綰笑著給他們倆買了一把奶糖和水果糖,流珠嚼得眼睛發光,流明則不肯要。

“小孩吃的東西,還是你買的,我才不要。”

“你和你妹妹一樣大,怎麽就不是小孩了?再說了,反正是用的你們顧叔叔的錢,你不要的話,我全吃了你就高興了?”

溫綰按了下流明的手背,他就條件反射地張嘴,被溫綰丟了個奶糖進去。

就算是流明這種驢脾氣,說起來也不過五歲,當然抵擋不了糖果的甜味。

他被溫綰說得沒辦法駁,隻能把糖含在嘴裏,兩個腮幫子氣鼓鼓的。

從食品區出來,溫綰手裏多了五斤麵粉和一條精五花,再上樓就是賣毛線和布料的櫃台。

張玉去一旁挑毛線,她男人駐紮的地方天寒地凍的,得穿厚實點。

溫綰就在賣布的窗口前看了又看。

想著顧晏平的身形樣貌,溫綰覺得還是白色最襯他,隻是家裏那匹的確良雖然是白色的,耐磨又好洗,是當下最時髦的料子,但不透氣,得換個涼快點的品種。

小女孩沒幾個不愛美的,流珠看著那些花花綠綠的布,情不自禁地伸手,想摸一摸上麵的大大紅花,手背就被一個塗了黃漆的尺子猛敲一下。

“看著就沒幾個錢的樣子,摸勾了絲你們賠得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