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車還沒到車站,透過車窗,溫綰就看見許多點點大的火光在夜裏跳動。

不知是不是因為顧晏平個子太高所以鶴立雞群,她幾乎一瞬間就望見他的人了。

這男人,又來接她了。

溫綰揉了揉自己的鼻子,把自己莫名翹起的嘴角按了下去。

車一停下,車門前便擠了烏泱泱一群男女老少,熱鬧得很,叫名字接東西拿行李,動靜不絕於耳,都是來接人的。

老的接兒女,媳婦接男人,像顧晏平這麽個大男人來接妻子的,少之又少。

但顧晏平沒跟著往前擠,反而後退幾步,昏沉的光線襯得他這張臉愈發沉穩英俊,在人群裏出挑得太惹眼。

“總是麻煩你來接我,真不好意思。”

溫綰剛說完,肩上的藥箱就被顧晏平背到了他身上。

“你太不讓人放心了,”顧晏平緩緩道,“而且是我自己願意的,你不要有心理負擔。”

就像他不求回應地喜歡她許多年一樣。

氣氛又古怪起來。

這幾日和顧晏平一個房間睡慣了,溫綰還以為自己臉皮厚了許多,結果聽著男人略有些沙啞的聲音,她就又被打回原型,一如既往地害羞起來。

班車到站,正是拖拉機拉活的好時候,小裏村的拖拉機手不停地吆喝著:“回小裏村的有沒有,一毛錢一個人,快來坐,馬上擠不下了!”

溫綰看看顧晏平,又想想自己藥箱子裏剛賺的五十塊錢,頗為肉疼道:“走,咱們去坐拖拉機吧。”

她走回去倒不礙事,但顧晏平的腿腳可是重點保護項目!

顧晏平卻神秘莫測地搖搖頭,臉上含著笑意:“不用。你跟我來。”

難不成有什麽近道?可再怎麽近,沒有拖拉機坐,難道是要蹭老鄉們的牛車驢車?

溫綰不知顧晏平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隻能乖乖地和他並著肩走。走到一盞路燈下,顧晏平停下腳步,拿出一把小鑰匙。

“我試了下,感覺還行,就騎過來了。”

溫綰定睛一看,是一輛永久牌的二八杠自行車!

雖然看上去落灰落過好幾年,但好牌子就是好牌子,擦幹淨了,做工和款式看上去還是那麽的精細又好看,神氣得很。

路過的人們大多露出羨慕的眼光。

說起來自行車也是三轉之一,現在是1978年,還沒到家家戶戶戶奔小康的時候,目前不管誰有一輛好看的二八杠,都絕對是人群裏最拉風最吸睛的。

然而溫綰顧不上自豪,反而奇怪地蹲下身,撩起顧晏平的褲管就想看他的腳腕。

生怕對方是為了接她強撐著騎車來的。

溫綰這時候也記不得男女有別,直接一把摸上他勁瘦的腳腕,隔著皮膚和血肉揉捏起骨骼。

大有發現一點不對勁就要訓話的架勢。

顧晏平好整以暇地看著妻子黑亮的發頂,心裏軟得跟什麽似的。

“不對啊,你這腿怎麽好這麽快?”

確認對方的腿腳已經恢複到能夠騎自行車,疑惑再度襲來,溫綰在黃澄澄的燈光下抬頭,看向顧晏平。

按她的療程來算,如今的顧晏平應該才恢複一半!

溫綰實在想不通到底哪個環節導致的,居然讓這男人提前好了.

但她都能重生,有了空間,提前治好顧晏平的腿,倒也不一定是什麽稀奇事。

“走吧,回去了。”

顧晏平拍拍車座子。

溫綰猶豫片刻,側坐了上去,兩根手指扭扭捏捏地揪住自行車的車座。

他輕快地蹬開自行車,車輪壓過某個石塊,自行車帶著兩個人上下震動了下,溫綰便下意識地攥住顧晏平襯衫的一角。

“你,你慢點!別摔著了!”

溫綰聲線略帶顫抖,發現這種把自己小命放在別人身上的感覺很不好受。

她是真沒坐過別人的自行車,這還是頭一遭呢。

宜人的夜風裏,傳來男人的輕笑。

“好。”

下一刻,自行車輪就滾個某個小土坡,震得溫綰的小心髒都要被甩出去了。

她更加用力地抓住顧晏平襯衫的後衣擺,頭差點就要埋進他看起來,就像那些在談對象的小情侶一樣。

為免尷尬,溫綰想了想,有一搭沒一搭道:“今天我賺了五十塊錢,還搭上了供銷社的路子,以後說不定就能賣藥膏賺錢了。”

“而且你的腿也好差不多了,馬上就能回部隊發光發熱了。”

顧晏平捏住刹車,在村口的路邊停下。

螢火蟲在黑漆漆的路邊閃了又閃,四周靜謐得讓人窒息。

“你為什麽這麽急著賺錢,想著我的腿好?”

顧晏平的一雙眼睛在黑夜裏仍舊帶著鋒芒,撞進溫綰眼底。

“報恩啊,我也說了嘛,我幫你治好腿,你再找個真心喜歡的,咱們就離婚。”

溫綰不知哪裏又惹得顧晏平負了氣,但還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到底是為了報恩,還是為了早點離婚去找那個姓何的?”

“你怎麽又提那個狗東西?!”

溫綰想想還覺得有些委屈,她犯過的錯她當然承認,但解釋過多少遍了她不會再跟何寬文糾纏,顧晏平還是沒事就提一嘴,就像有意報複她一般。

“我盼著你好還不行了嗎?顧晏平,你真的是欺負人!是,我知道以前我錯得厲害,要是我難堪你心裏更舒服你就直說,我絕對沒有半句怨言,但你一頭死命對我好,一頭沒事懷疑我,這樣自相矛盾有意思嗎?你給句準話不行嗎!”

溫綰跳下車,抱著胳膊往回走。

夜裏寒涼,冷氣浸透皮膚,連著顧晏平的話一點點紮進心裏,刺得溫綰差點掉眼淚。

身後傳來一陣沉沉的歎息,被風揉碎在蛙鳴裏。

顧晏平沒有追來。

溫綰心中怨氣不知為何又水漲船高起來。

她憋氣低頭,默默地撿了條小路往家走,不準自己回頭看,不然就徹底落了下風。

可是為什麽呢?被別人懷疑能力和清白的時候她都沒怎麽放在心上,唯獨顧晏平看著她,說出那些話時,她會覺得難過?

溫綰用牙齒抵住舌尖,嚐到一股苦味。

她越想越煩。

溫綰最終隻能下定決心:以後還是埋頭賺錢好了,反正顧晏平的腿就要好了,他們兩個馬上就要變成陌生人了。其他還是別多想。

溫綰遙遙望著不遠處的顧家房子裏晃動的燭光,小心地拐過一片狗尾巴草,卻突然被某個人抓住了手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