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裏的火光撲到顧晏平身上,烘得他身上有了種平易近人的氣質。

溫綰有些蹩腳地動了動胳膊肘,好像很發愁的樣子。

“顧大哥,你能不能幫我綁下頭發?我這胳膊,好像有點抬不起來。”

“果然還是之前的傷落下毛病了,你呀,有時候心裏像憋著股勁,做什麽都要衝到前頭去。”

顧晏平眉目驟沉,嘴上念叨,卻已經洗了把手,將紅繩接了過去。

溫綰不大好意思地比了比手指:“是,你教訓得是。”

顧晏平不知是氣是笑:“你在我跟前承認了,以後再遇到那樣的情況,恐怕還是第一個衝上去。”

溫綰心虛地扯扯嘴角,腕上的鐲子在她的“不經意”間碰了下男人的手臂。

“也不一定嘛,而且哪有那麽巧,什麽事都給我遇上,而且換作你在當時那個情境,肯定也不會不管不顧的。”

“醫者難自醫,以後想衝動莽撞的時候,要為自己,還有我——我們這些擔心你的人想一想。”

顧晏平歎了口氣便沒再說話,而是動作熟練地將紅繩繞在手指之間。

他照顧家裏這對龍鳳胎一年多,曾經在軍營裏拿槍衝鋒的大男人,竟也硬生生學會了替女孩紮辮子。

頎長的手指插進烏黑如瀑的發絲,替溫綰將碎發理好後梳,指腹的紋路摩擦過頭皮,溫情脈脈的,弄得溫綰有些癢。

相似的觸感勾起記憶,讓溫綰想起昨晚這隻大手籠在她眼上時的情境,她的心髒下意識地戰栗。

沉默曖昧的氛圍間,顧晏平用紅繩在溫綰的馬尾辮上打了個漂亮的結,繼續坐回爐灶前看火。

溫綰不動聲色地緊了緊手心,那裏有一根和她頭上一模一樣的紅繩。

在經過顧晏平的“幫忙”後,鐲子的功能果然發動。

鐲子怎麽用是確定了,可眼下溫綰不知說什麽好,正窘迫著,煮粥的鍋裏已溢出許多白沫,將鍋蓋都頂了起來。

粥熟了。

溫綰如蒙大赦。

她趕緊掀開鍋蓋,用鐵勺將粥攪了一攪,又盛出一半到鋁皮飯鍋裏,往裏加了些桂圓肉和酸棗仁,搭上紅棗,還有塊很大的黃冰糖。

放到煤爐上再燉一會兒,就成了份養心寧神的藥膳粥,比單純的藥來說更加滋潤和緩一點,適合孩子們和婆婆吃,也能預防他們晚上做噩夢。

婆婆顧曉雯最近精神頭好,也沒以前那麽愛躲在屋裏,有時候醒了還會在家裏走動走動。這會兒聞見了藥粥的甜香,更是坐不住,呼嚕呼嚕地喝了兩大碗。

臨了,還意猶未盡地咂咂嘴巴:“小綰,好,厲害!”

又指著顧晏平和溫綰,斷斷續續道:“兒子,癩蛤蟆!兒媳婦,天鵝肉!”

顧晏平輕笑著搖了搖頭,並沒有為這話來氣。

被這麽直白的連誇帶對比還是頭一回,溫綰覺得害臊,也覺得有些對不起被親媽那樣稱呼的顧晏平。

“那我走了,昨天借了蔣知青的自行車還得還呢。”

溫綰知會了一聲,準備先去知青點一趟。

“到縣裏注意安全。”顧晏平應了聲,目光落在溫綰薄削的肩膀。

溫綰回了聲好,正推車要走,顧曉雯卻陡然激動起來,急匆匆往門外跑,鞋都跑掉了一隻,最終體力不濟,摔在地上。

“我也想去,縣裏,我要去!”顧曉雯捂住臉痛哭。

“媽,小綰她去縣裏是辦事,不是去玩的......”顧晏平將母親扶了起來,替她拍掉身上灰塵,耐心地哄道。

溫綰也仔細地檢查起顧曉雯的手掌和膝蓋,所幸沒有摔破皮。

顧曉雯看上去是冷靜了些,可又像是什麽都沒聽進去,眼神呆滯,隻一個勁地掙紮。

“媽,你想去縣裏,是有什麽事要辦嗎?能不告訴我?”溫綰柔聲問道。

顧曉雯從前發病時畏光怕人,這一次卻不知為什麽,會因為去縣城這個事受到刺激,反應如此劇烈。

溫綰因此想問問清楚。

心病難醫,不似別的病症,隻要對症下藥就能治愈。盡管最近的針灸已經讓顧曉雯能夠和人進行簡單地交流,但想要讓她恢複正常人的生活,除了那幾味藥,溫綰還必須摸清楚她的心結所在,幫她解開。

聞言,顧曉雯死死抓住溫綰胳膊,眼淚如豆珠滾落:“姑娘,你知道去縣城的路吧?求你快帶我去,我要去找我男人,他不會不要我和孩子的!晏平那麽懂事那麽能幹,他怎麽那麽狠心,可能說不認就不認了?”

“那個人關我們什麽事不認也沒有關係,媽,我可以照顧好你的。”顧晏平伸出手,想安撫性地拍一拍母親的肩膀。

“我不認識你,你不要碰我!”顧曉雯卻尖叫著甩開顧晏平。

男人的手滯在空中,微不可見的顫抖。

溫綰理清了緣由。

原來此刻的顧曉雯腦內記憶錯亂,將時間倒回了被丈夫拋棄的那一天,自己辛苦拉扯大的親生兒子就在眼前,她也沒有辨認的能力。

看著顧晏平失魂落魄的樣子,溫綰用指尖在他掌心輕輕一點,算是給他一點安慰。

“向你保證,我會幫你治好她的。”

她悄悄在顧曉雯的睡穴上一按,顧曉雯當即生了困意,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隻是在徹底睡著之前,顧曉雯嘴裏還在念叨著丈夫和兒子的事。

僵在原地的顧晏平這才回過神,一雙手死死捏緊,指甲嵌進方才溫綰碰過他的地方。

“總是麻煩你,我——”

顧晏平沒有將話說完。垂首間,神情複雜,向來高大的身形此刻看上去疲憊不已。

溫綰搖了下頭,對顧晏平的說法不大滿意。

這男人前世今生包容了她那麽多,現在她還他十倍百倍,都難抵消,怎麽能說叫添麻煩?!

“什麽叫麻煩不麻煩的?你放寬心,不管怎麽樣,因為什麽原因,現在說起來我都是你們顧家的媳婦,這點小事我應該幫的!”

顧晏平猛地抬起眼來,目光與溫綰堅定的雙眸相撞,想要說些什麽,卻無從開口。

他隻有將自家母親送回了房間,溫綰說過的話卻一直在他耳邊回**。

現在她還是顧家的媳婦,可是以後呢?

她那麽優秀,就像放飛的風箏,總要越飛越高,怎麽會甘心困在他身邊?

除非......

顧晏平沉思著,從抽屜裏翻出一封信,上麵寫著,“顧連長親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