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公所裏,一個穿灰色中山裝的年輕男人一手拿著小本本,一手拿著鋼筆,一麵記錄一麵笑道:

“羅村長,您不用太拘束,我就是縣裏宣傳科派來找您摘取些素材,宣傳知識青年下鄉豐富而充實工作生活的,您有什麽就說什麽?”

羅標坐在板凳上,兩手放在膝蓋上,腰杆挺到發僵:“好的馮幹事,我剛才說到哪了?”

他也不想拘束,可知青來猛罕坡插隊已經有五六年,咋今年才有宣傳幹事來采訪,而且還是他昨天趕蘇珍珍走,今天就來了?

他雖已經做好接受和蘇珍珍翻臉的結果,可結果真來了,他還是緊張。

馮幹事看看筆記:“說到有個女知青剛下鄉就主動擔起挑糞的活。”

說著皺起眉,“這我就納悶了,雖說知識青年下鄉安排什麽幹什麽,但據我采訪各村各寨所知,像挑糞這樣的話,是派給下放人員做的呀?羅村長對薑知青有什麽看法嗎?”

“沒看法。”羅標有些糊塗了。

馮幹事不是代表上頭來為蘇珍珍發聲的?

“......我們村沒有下放人員,是薑知青響應吃苦耐勞的號召,還,還主動關心哪個村有下放人員,想用自己的高覺悟感動那些壞分子。”

馮幹事拍手:“哇,覺悟真的高,麻煩你請薑知青來,我想帶她去縣上,在縣裏馬上要召開的知青大會上發言!”

當晚,霍英得到消息:“隊長,你妹子思想覺悟高得沒邊了,別說從猛罕坡來縣裏,就是去鎮上,十天半個月能有牛車去一次算不錯了。”

“我請她跟著我坐拖拉機來縣裏,做為女同誌,就算不想在大會上發言,也想到縣供銷社買點什麽吧?”

“可她堅決不來,說她剛到猛罕坡沒幾天,不過就是像廣大社員同誌一樣挑了糞,哪有資格在大會上發言?”

霍英腦袋裏嗡嗡嗡,胸口像堵了塊大石頭。

那隻白生生的小白兔,他捧在手心都怕弄痛她,竟然被人叫去挑糞。

“閉嘴,馮國慶!”霍英雙手握成拳頭,“你在部隊聽靡靡之音,看有色圖畫被人揭發,搞不好拉去斃了都有可能!”

“是我硬把你保下來,雖說不能再在隊伍裏,但你毫發無傷退伍回老家當宣傳幹事。現在我妹子被人欺負成這樣,你給老子一句她堅決不來就完了?”

他每說一句朝前一步,馮國慶嚇得節節後退:“沒有沒有,不是不是,隊長的妹子就是我妹子,我明天再去猛罕坡,她再說不來,我硬拉也要把她拉來。”

“我妹子不是你妹子!”霍英一把揪住他衣領,磨牙,“你要怎麽硬拉她?牛不吃草強按頭,你試試?”

“......那隊長你看這樣行不行?”馮國慶一臉苦相,“我讓我舅,縣長專門去一趟猛罕坡,不管找什麽理由讓我,不,你妹子來縣裏,但能不能留住她,就隻能靠你了。”

“靠我?”

霍英想起在江城種種,放開手,頹然坐到椅子上,雖什麽都沒說,但表情分明在說,“我也留不住那個蠢到家的壞丫頭。”

馮國慶眼睛骨碌碌轉,狗腿地湊過去:“其實隊長,還有一個辦法你不防試試。”

“什麽辦法?”霍英急湊過頭,碰得馮國慶痛得“唉喲唉喲,就是你以前教過我們的,山不朝我走來,我就朝山走去。”

“實不相瞞。”霍英也顧不得了,“我已經朝山走去過,可山就是我進一步她退一步,我退一步,唉,她就跑遠了。”

馮國慶巴眨著眼睛。

哪個妹子會對親哥這樣?隻有那種妹子了......

“隊長,會不會是你朝山走去的線路不對,不是她最關心的?現在,她不是關心下放人員嗎......”

猛罕坡,馬大強家,蘇珍珍盤腿坐在**發布聖旨:

“我爺爺說出來嚇死你們,就不說了。我下鄉這段時間,誰聽我的話辦好事,我叫我爸幫他家辦成城鎮戶口吃上商品糧不是不可能......”

馬大強一家或蹲或坐,態度恭敬,眼睛骨碌碌相互對眼神。

嗯,跟薑知青說的差不多。

努力!加油!為城鎮戶口衝啊!

“那你老要我們辦好什麽事呢?”

蘇珍珍一說起來就咬牙切齒:“讓那個薑宴去死!”

今天分派給知青的活是掰包穀,新老知青一起。

掰包穀聽著簡單,實則要翻過一座山,苞穀一隴一隴種在山後的坡地上,掰苞穀的人背著背簍,一隴一隴爬,一隴一隴掰,滿了背下山,倒完又朝坡上爬,能累死人。

一頂草帽戴在頭上,薑宴回頭一看,是吳瓊。

沒等她說謝,一根細竹竿遞到她手裏:“小心蛇。”

薑宴激淩淩打個寒戰:“包穀地上也有蛇?”

“有,沒事,這裏的蛇一般是菜花蛇,沒毒,保持安全距離,有毒的蛇也不會主動攻擊人,遇到草叢先拿竹根敲打葉子,裏麵有蛇它會逃走。”

“謝謝瓊姐。”薑宴由衷感謝。

不過是一封綠豆糕,做啥事吳瓊都會提點著她。

薑宴跟著吳瓊一路掰去,沒遇到蛇,但包穀地裏到處是小飛蛾,要隨時用手趕,否則跑進眼睛或吸到鼻孔裏就糟了。

包穀杆和葉上有一種膩蟲,碰著會全身過敏,時不時還有馬蜂,叮到起天大一個包。

秋老虎的太陽越靠近中午越毒,包穀地裏悶得要命,薑宴慶幸戴著一頂草帽。

有人來叫吳瓊:“你快過來,有女知青暈倒了。”

吳瓊走前吩咐薑宴:“該吃午飯了,你去那棵彬樹下吃,等著我回來再去掰苞穀。”

“好。”薑宴已經累得七昏八素,走路都覺眼前發暈,踉蹌著走到彬樹下,放下背簍,一屁股坐在地上,背靠著樹幹,閉上眼睛就不想動了。

也不知過了多時,薑宴被絮絮簌簌的聲音驚醒,睜眼看到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一屁股坐到她身邊。

單眼皮,厚嘴唇,皮膚黑紅,頭發太過濃密,竹筷挽不住,一大綹耷拉在胸前。

而那胸,它的主人明明坐著,都能用高聳入雲來形容,隻要她一低下巴能就能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