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衍卻不同。

見昭華來了,他原本皺著的眉眼便緩緩舒展開來,笑意上了眉梢,主動提起剛才令幾位大臣吵得麵紅耳赤的事情。

“湖甘之事牽連太多,就連京中都有許多官員涉事,可這懲治之法,一直未曾落定下來。”

倒也不是大邕官員無能,實在是關聯到的人數量甚巨,又有前朝舊例在,誰都生怕下手太重釀成悲劇,卻又怕處罰太輕姑息縱容了。

這一時間,竟是難以定下兩全的措施來。

近些時日,莫說這一屋子裏的人了,紫宸殿裏的永豐帝也愁得掉了好多頭發。

“昭華有何看法?”

他這樣鄭重其事,叫屬官們一個個心中訝異又狐疑。

好在都是經年的狐狸,麵上掩飾得極好。

昭華將眾人的反應看在眼裏,清聲道:

“大邕主禮律,大罪之人不罰無以儆效尤。”

聞言,刑部屬官甚是讚同,吏部屬官質疑出聲:“是以甘湖二州官員處罰事宜上,長公主還是主嚴刑?”

昭華並未否認,卻也未真正讚同。

“究其根本,大邕律建造之初就是為了穩固朝綱,安穩黎民。甘湖二州涉及罪員之眾,時所罕見,遍及州境。冒賑貪汙乃大罪,他們罪無可恕。

“隻是法外不外乎人情,若不論罪責大小,皆同一罰度斬首,有失仁義更惹諸多怨懟,整個州境隻怕更添動亂。”

各州地方官大都紮根於州縣,勢力盤枝錯節。

與數十萬民眾相比,百餘官員確實是少數,可這百數官員身後,牽扯的是成千上萬的百姓。

刑部屬官麵色稍沉,“可難道要輕縱罪臣?”

“不是輕縱。”她提醒了一句,“湖州位處東邊水利要塞,而甘州,毗鄰西北。”

都是天高皇帝遠的所在。

東邊隔海有東瀛,西邊有北狄和西戎。

昭華道:“大邕時局並不算穩定,若二州再亂,才真的是內憂外患齊發。”

冒賑貪汙案牽涉人數太多,除了真正牽頭的那一批外,其中不乏被官場逼迫走投無路者,這些人才是二州的根基所在。

這個時候裁撤全部甘湖二州原本屬官,莫說維係一方安定,怕是以往的局勢也要崩盤。

她的話直擊最痛處,幾位屬官不約而同正色沉思起來。

大邕建朝至今不過三十年,抵禦外敵已然疲憊,若內亂繼續……

“法禮為民。”

冬風乍起,裹挾飛雪肅風撲麵而來。

吏部屬官被這股風吹得神思一怔,他抬首,眸光錯愕地看向眼前這位皇室公主。

她尚未及笄,衣衫素雅,唯有眉心處素手花紋無聲張揚。

一身氣度,足夠端華。

法禮為民。

這樣的話,竟是出自女子之口。

他下意識語言愈發恭敬:“殿下,可是已有良策?”

*

永豐十二年的最後一個大朝會在臘月十五這一日。

朝廷頒發律令,甘湖冒賑貪汙總案以分批、分罪、分等級論處。

第一批次,甘州刺史楊裏、湖州刺史周竟生等五位大吏斬首,子孫流三千裏。

第二批次,甘州富商章致、甘州城陽縣令、鬆湖縣令等涉事重大且冒賑千兩以上者斬首,湖州湖陽、上馬縣令等涉事重大且貪汙三千兩以上者絞首。

第三批次,曾立大戰功者,諸如甘州長史餘德恩、別駕盧升等,按罪當斬,應計其功勳,免死,杖流三千裏。

第四批次,已死去的冒賑貪汙罪臣,依舊查抄驗資,其子流嶺南。

第五批次,侵占貪汙的官員中,貪贓七百兩以上者十二人,杖一百,革職不複用;貪贓一百至五百兩者,杖五十,革職留用;貪贓百餘兩的官員,降三等,三年不升。

一律追罰銀兩,八年無過,子孫方準科考。

與此同時,永豐帝緊接著發布詔令:

於甘州擴招舉生百人,湖州擴招舉生五十人,於次年三月一同赴考。

此策一出,朝野驚歎,民間亦是一片歌頌。

“大邕邊境動**不安,陛下仁心,不僅去除奸吏,追罰回罪銀,也穩住二州根基不亂。”

“是啊,這樣大的案宗,若真是從上到下的官員都處死了,甘州和湖州便也亂套了。”

“湖甘二州苦貪官奸吏良久,士子難有出路,如今陛下這一恩舉,受惠的不僅是那些舉人之家,更是為二州將來做打算。”

成為舉人不僅可以參加會試,還能免除丁役。即便不參考,憑借舉人的身份也可在本地得到任用。

經由今年的動**,不論京中還是地方,不乏官位空缺,尤其是甘州和湖州。

這些由兩州趕赴入京而來的舉生,成長起來後,便是二州的中堅力量。

下朝途中,三省六部高官們拿著手中的四字慶聯,甚是困惑。

正巧崔太傅走過,幾人連忙上前去搭話。

“太傅大人,”官員看了眼太傅手裏也拿著的慶聯,問道:“陛下賜此箴言,這……究竟是何用意啊?”

崔太傅銀發蒼白,聞言露出微笑,反問:“諸位不知此四字箴言出自誰人之口?”

幾人麵麵相覷,不解其意。

太傅留下一個高深莫測的眼神,兀自離去。

幾人這才忙不迭去詢問出處,恍然大悟的同時也心頭一驚。

“長公主未及笄禮便有此深言,實在叫吾輩汗顏。”

科舉近在眼前,陛下這是借機敲打有浮躁之心的官員呢。

大多官員無愧於心,知曉情由後感慨不已,可有一些人立時便心虛不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