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些年,除了撫養芝芝的事情,我未曾求過陛下什麽。現下有一事,我實在放心不下。若不能了此夙願,始終難安。”
謝皇後靠坐起來,麵容憔悴,嗓音裏是濃厚的倦怠。
永豐帝上前,親手幫她正了正引枕,叫她靠得舒服些。
“你說。”
“我這一生,享盡了尊榮,臨了本不該有什麽遺憾。可唯有芝芝……”
談及昭華,盡是不舍。
“我怕是不能看到她及笄嫁人了。因此,想向陛下求一道賜婚旨意。”
永豐帝給她掖被角的手微頓。
於女子而言,婚嫁的事,一定就幾乎是一輩子。
他本有躊躇,可看到皇後虛弱至此仍這樣言語卑微地懇求,到底不忍心。
“誰家的兒郎?”
“琅琊王氏,王束。”
皇後說完,又忍不住咳嗽了兩聲,撐著病體道:“王謝乃是百年世交,芝芝若嫁過去,會安然一生。而言裕此人,不論才能還是品行,皆是同輩之中的佼佼者。不管日後時事如何變化,他總護得住芝芝。”
永豐帝接過紫蘇遞過來的絹帕,放到皇後手裏,“琅琊王氏這十數年,為大邕攏盡士族英才,朕本也有心封爵於王氏,如此倒不會委屈了芝芝。”他歎息,“隻是你本就是病中,還如此多思,於你養病無益。”
“此事……”皇後還未說完話,一股猛烈的氣流從胸腔而來,直叫她咳得撕心裂肺,“咳咳咳咳……”
臉上血色則更消減兩分。
永豐帝心驚不已,“醫師!”
皇後喝了一碗參湯,好不容易順過氣來,蔓滿眼祈求:“此事於我很要緊。芝芝,必得定下婚事了,我才能放心,懇求陛下,擬一道旨意來咳咳咳咳……”
“好。”永豐帝看到醫師對他搖頭,再沒說什麽別的話,滿口答應,“朕現下就擬旨,賜婚芝芝與王束。”
謝皇後慘白的臉上,難得綻放出一個笑容來。
“謝過陛下。”
“母後!”
這聲音太過熟悉。
幾乎是一瞬間,謝皇後愣在那裏,她不可思議地轉動了眸子,往花梨木落地罩那裏看去。
意識到真的是昭華,她眼角迅速濕潤起來。
“芝芝回來了。”
永豐帝欣慰之餘起身,“多陪著你母後,朕去去就來。”
昭華朝他微微福身,來到皇後身側,跪下去。
“女兒不孝,母後病重多日,我卻一直在外。”
昭華風塵仆仆地來,脖頸間的毛領上,發間都還沾著雪花。
皇後看了就心疼,“我的芝芝受苦了,快起來。”
“你外祖父母,如今可安好?”
“都好。”她還記得她離宮那日,母後站在廊簷下送別時尚且康泰的模樣,“隻是母後為何又病了。”
她上前雙手握住皇後的手,感受到手心的涼意,鼻尖微酸。
“早知母後不肯安心用藥,我就該托醫師日日盯著母後,也好過母後殘損身子。如今我既回來了,母後便不能躲懶了。”
手握得更緊了,讓要以此渡自身的體溫給她。
謝皇後無力地笑了笑,說:“好。”
永豐帝見了此景,心中說不出的難受。
他折身出門,將立在門口的王束帶到了紫宸殿。
常禮拿來了空白的燙金聖旨,緩緩展開。
永豐帝取了蘸了墨,斟酌著下了筆。
燭影搖晃,筆墨隨風而幹。
他暫擱了筆,想著卷宗中唯有一處的空白,望向底下站了許久的少年郎。
“皇後病重,有意為長公主指婚。”
王束料到陛下為要事尋他,可真正聽到此話時,心尖兒還是似被什麽柔軟的物件敲擊了一下。
他尚未婚配過,可他並不遲鈍,反而因為入京後的許多事情,在此事上甚是敏銳。
他極聰明地沒有開口,靜待上頭陛下發話。
其實給士族賜婚之事,永豐帝也犯難。
先帝在時便有意將幾位公主賜婚士族公子,以此拉攏。
可士族一向驕傲,一提到娶公主,連官職都不要了也忙不迭地要拒絕。
王束此人,能力超群,聰慧異常,眼界頗高。
之前還諫言抨擊過昭華。
更是難辦。
猶豫許久,他緩緩開口,“王氏與謝氏本都出身士族大家,世交百年,從前也有聯姻舊俗。言裕你……”
“微臣願意。”
“朕知道你胸懷大誌,可立業與成家並不衝突。朕的昭華果敢堅毅,心思玲瓏……”永豐帝的長篇大論戛然而止,他意識到王束說了什麽,驚訝得嘴都沒來得及和合攏。
他的話才起了個頭呢。
永豐帝的反應也叫王束難得丟臉了一回。
他不習慣矯情,喜歡就是喜歡。
於是一撩衣擺,長拜下去,“能得長公主殿下下嫁,是臣之幸。”
永豐帝大喜。
“好小子!”
*
寒雪密集,遠在千裏外的竹林密集之處。
床榻之上的玄衣男子緩緩睜開了雙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