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豐帝覺得貴妃不了解皇後和芝芝,卻也知道這種東西多說無益,便挑別的事情說。
當真還叫他想起一件要緊的事得告訴她。
“平桐的事,我詢問了皇後,皇後的意思是,她願意給寶儀再尋一位更有資曆更妥帖的女官來。你可願意?”
此外,他特地詢問了平桐。
她也更願意去椒房宮芝芝那兒去做女官。
貴妃沒想到這件事竟然還能定不下來。
放在以前,她開口要的人,怎麽可能會得不到?
貴妃在聽到唐褚那句“皇後和芝芝都不是那樣的人”後好不容易的笑臉一下子全沒了。
她竭力克製才沒叫自己麵容變得扭曲。
她死死咬唇,以前這動作是為著嫵媚,如今是真的咬,生怕自己控製不住情緒,說出些惹他不快的話來。
“不必了。”她搖搖頭,燭光下她眼裏噙著失落和遺憾,“我也隻是覺得平桐好許多,旁人再好也不是她。”
旁人又不是皇後看上的,搶來有什麽意思?
她垂頭,睫毛微顫,“皇後姐姐要,就給姐姐吧,原也是我不該與皇後娘娘爭。”
見她連“娘娘”都喊出來了,永豐帝也是頗為心疼,輕聲細語地哄她。
“鳶兒你受委屈了。”
滿宮裏,也唯有貴妃才有這待遇。
皇後這個正妻也沒有。
唐沁見狀,悄無聲息出了門去。
夜月高懸,她站在院內,抬頭看寂靜夜幕中散布的顆顆星子。
永豐帝的三個女兒,都是容貌極為出挑的。
哪怕是張揚跋扈的三公主唐妍,第一次見她的人,也會覺得她柔婉可親。
對,唐妍的麵相,竟然是親和一類的。
大的兩個裏頭,唐翹美而不羈,唐沁清冷絕塵。
都頗具凜然氣勢。
可很少有人見過她們低落的模樣。
譬如眼下,侍女琴書見自家主子眼神落寞,自己便也跟著難過不忍,“不過是個女官罷了,咱們要多少有多少,殿下莫要失落。若實在想要,不如奴婢設法……”
唐沁似是覺得被打擾了,冷冷地看下來。
她是天之嬌女,即便失落,也不需要人同情的。
琴書霎時閉了嘴,俯身下去,“是奴婢多嘴了。”
唐沁收回視線,仍舊看天上。
大殿內斷斷續續有帝妃說話的聲音傳來,兩人很是融洽和諧,母妃比皇後這個妻子更像是她父皇的原配。
青梅竹馬,本該終成眷屬,羨煞旁人的。
她第一次有想與這裏的人分享的欲望。
“父皇和母妃這樣恩愛,若是哪一日母妃不見了蹤影,很長時間不在京中,父皇會如何?”
琴書不知道她為什麽這樣問,也不知道為什麽貴妃娘娘會不見蹤影,可她斟酌了會子,還是回答:“奴婢覺得,依著陛下的性子,掘地三尺也會找到貴妃娘娘的。不論時日長短。”
她覺得也是。
她忽而不再抬頭看了,眼裏眸光突然變得堅定無比,又恢複了往日淡漠冷清的模樣,抬腳往自己的配殿走。
“明日我要出宮一趟。”
琴書詫異極了,她記得很早之前自家主子很喜歡出宮,有時候還會丟下她們四處去玩,把她們嚇得夠嗆,可近年來,主子幾乎不怎麽外出,隻偶爾叫殿內資曆最老的那位中監出宮一回。
如今,難道是被長公主勾起了出宮玩耍的興致來?
不過琴書對此很是興奮,主子出門,意味著她也能跟著出宮。
出宮啊,真是太好的事情了。
六月裏日頭愈發毒辣。
唐翹安生了兩日,未曾出宮也幾乎不亂跑。
倒是唐沁出去了好幾次。
被政事煩擾之餘聽聞女兒近況,唐褚才算安心些。
“陛下莫憂,今日長公主身邊的護衛已經全送到清凝殿了,平桐姑姑也過去了。”
“這就好。”
可他卻沒來由地感到些許恐慌,說不上來為何。
他給自己按了按太陽穴,覺得可能是自己近來太累的緣故。
可雖然疲勞,這幾日他卻很有精神頭。
起因是戶部郎中衛閩遞上來的一封有關大邕各地鹽政治理方策的奏折。
自古以來,鹽便是民生之本。
上至皇室,下至貧民,食不能無鹽。
因此大邕自建朝起至今,鹽業便是官產官銷,自產鹽到加工再到銷售,便都是官府一手把控。
一方麵,由朝廷出麵管控各地鹽價,可以防止出現鹽價暴漲民生艱難的情形。
另一方麵,鹽業產生的稅收也算是解決了大邕開朝初年的國庫之困。
眼下大邕經過多年的休養生息,國庫已然很是充盈。可自打三年前戶部案件掀起,他細查之後發現,地方鹽業居然被有心官員控製。
一方麵剝削鹽戶沒日沒夜地投入生產,另一方麵又將一部分以鹽高價私售給商人,商人又以更高的價格售出到鹽產業稀缺的地區。
那些地區本來因著鹽運輸成本之故,鹽價本就要高於湖廣之地。
商戶這一番輸出,便叫鹽價又漲了上去,可地方官員隻回奏大肆誇大鹽之運輸損耗。恍惚一看不細查,便隻以為那些地方是當真是路途不通,才有此等劣勢。
倒叫朝廷又放低對這些地區的賦稅需求,官員們則靠著剝削魚肉百姓,私吞了不知多少銀子。
而這些官員之所以這般放肆大膽,很大因素是因著各路勳貴做靠山。
才開朝不過兩代,他這個當皇帝的,即便知道好些勳貴心懷不軌,有心懲治,卻也得顧及著上一輩的臉麵,不敢輕飄飄就罰了。
正是因為知道這些狀況,借著幾月前戶部案件重審,他也迅速派人介入各州。
說是清查,其實也並不可能,勳貴們是打先帝朝就紮根的了,連他父皇在時都無法製止隻能壓製的事情,他花了十幾年的時間了,雖然好不容易找到製衡勳貴的突破口,但要一擊而中,還是欠些火候。
他不過借此先給各勳貴是施壓,暫且警告他們管好手底下的人,不要做得太過罷了。
他深刻知道,要清除勳貴對各州的影響,須從根本上入手,徹底絕了他們掌控各方的資本。
近年來,他一邊暗暗查探著各家勳貴的黨羽,一邊也更加堅定了要“舉士族,興科舉”之念。
眼下士族已快要入京,明年科舉之事,他早已鄭重交代好籌辦之事,唯一還叫他心有缺缺的,便是鹽策。
他亟需一份足夠有執行力度的,足以顛覆勳貴的鹽策。
而出身平民的衛閩,給了他這樣一個驚喜!
想及此,他老懷安慰。
好在朝中並未完全壞了,他還是有人可用的。
他看了看奏折上的衛閩二字,卻還有些躊躇猶豫。
衛閩到底出身不好又被打壓多年,業績雖然不錯,卻還不夠顯眼。
若要直接給他侍郎的身份,恐怕朝中非議起來,他也不放開手在戶部做事。
想到此處,他竟沒來由地想起那日椒房宮裏頭那個倔強的身影。
驟然想到什麽,他福至心靈一般瞳孔微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