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雲雀看了眼天色,起身往西市的方向走去。

永修縣的西市是胡商貨郎交易貨物,平民百姓出售商品的地方,占地三坊,有一條河流從中穿過,河麵上都是運貨的小船。

陸雲雀到西市的時候才剛剛開市,大批的人站在坊門前,陸雲雀順著人潮慢慢地擠了進去,最後來到一處名為靜安的書齋,整理了一下衣衫才走了進去。

“喲,陸家小娘子來啦,正好我們當家的新進了一批譯本,您來看看有沒有什麽中意的?”一個穿著褐衣短衫,頭上用布條包著額頭的男子迎了上來,笑著說道。

“嗯,叫阿樂帶我去看看吧,雷六叔先按老規矩,幫我打包一批紙筆,我等會帶走”陸雲雀說道。

雷家老六答應了一聲,又開口喚來一個十二三歲的小男孩,引著陸雲雀往後院走去了。

後院裏擺著一大堆木箱,裏麵都放著一摞摞書本,回廊旁放著一排排木架,書籍都分好類擺在了上麵。

“雲雀過來啦,來來來,這裏是新進的工本圖,比上次那本詳細地多。”一玄衣男子從書架後走了出來,手上還拿著幾本書冊,每本都有一小指厚。

陸雲雀笑著接了過來,翻開看了看,“果然很詳細,還有些外族的建築,嚴叔叔這是花了大價錢買回來的吧。”

“那是,這可是聞聲三個月前托運貨的胡商從外域帶回來的,我朝建築書本刊印嚴格,這個是聖人賞賜大月國的版本,但因為翻譯問題,內容有些偏差,但比起現在市麵上那些也算很好了。”隻見一個眼神清明,穿一身圓領長衫的老人,正撐著一根檀木流雲拐杖,慢悠悠地從內室走了出來。

陸雲雀連忙對著老人低頭拘了個禮,“嚴阿翁萬安。”

老人笑著擺擺手,走到一旁的木椅上坐下,“聞聲啊,你把那書包一本給雲雀送過去,何時看完了再送回來吧。”

嚴聞聲點頭應允,叫了個小廝過來吩咐了下去。

“阿爺,昨日有個林姓郎君托我給他找外域佛經譯本,約好了等會過來拿,您就先和雲雀說說話吧,我稍後再過來。”

老人點了點頭,算是應允了,嚴聞聲又拘了個禮便轉身去了前院。

老人對陸雲雀招了招手,陸雲雀乖巧地坐到了嚴家老爺子身邊。

這嚴家老爺子是陸雲雀阿爺陸起的老師,嚴聞聲是他的養子,嚴家老爺子一輩子沉迷於書本,未曾娶妻,把陸雲雀當親生孫輩來看待,隻是當年陸起去世時老爺子並未在此地,否則母女倆也不會過得那麽艱難。

嚴家老爺子不愛和人聊閑話,隻是問著陸雲雀一些書本上的事情,兩人的言談內容倒像是老師與學生。

“阿翁,這位林家郎君,說是對您有所耳聞,想來見一見您。”嚴聞聲一邊推開門走了進來,一邊開口說著,順便引進來了一個人。

陸雲雀聞言自覺地起身回避,退到了屏風後麵。

“嚴老爺子萬安,晚輩林堯,是譚流風譚夫子的學生,常常聽老師提起您,故此前來拜訪。”林堯隨著嚴聞聲走到嚴家老爺子身前,掀開衣擺,矮身跪下,行了一個見師禮。

嚴家老爺子聽到譚流風三個字楞了一下,隨後拄拐的手微微地抖著,一幅想開口卻不知說什麽的樣子,嚴聞聲見狀連忙走上前去扶住了嚴家老爺子。

“你老師...他現在還好嗎,在何處?”嚴家老爺子開口問道,聲音有些微微的顫抖。

“老師一直在徐州居住,九年前入林府教習我,一年前因正月受了寒,初春便仙逝了。”林堯抬頭看了一眼嚴家老爺子,又繼續說道:“老師彌留時交給我一個木箱,說是以後見到您話便交給您,木箱我已經差人回家去取了,大約半月多便可送到。”

嚴家老爺子聽完後半晌沒有說話,還是嚴聞聲去把林堯扶了起來,坐在了一旁。

“你老師可還有其他親眷?”嚴老爺子啞聲開口問道。

“沒有,老師一生未曾娶妻,一直獨居於徐州城內。”林堯回答。

嚴家老爺子聽罷閉上了眼睛,歎了一口氣。

陸雲雀原本聽見林堯的聲音便想悄悄的離開,隻是這屏風左右並沒有什麽其他的遮擋物,也隻有留下來靜靜地聽著。

這嚴家阿翁和那譚夫子的事情陸起也曾在路雲卻麵前說過,譚流風字蘊德,和嚴老爺子兩人算是知己至交,隻是早些年好像因什麽事情不合,繼而分道揚鑣,從此再無聯係。

陸雲雀從屏風後麵微微地探了探頭,瞄了一眼外麵的景象。

“我今日有些累了,聞聲,送我回房休息。”嚴家老爺子慢慢站了起來,拄著拐一步步往內院走去,隻是身形較之之前似乎有些佝僂,看著一瞬間老了幾歲的樣子。

嚴聞聲向林堯抱歉的笑了笑,扶著老爺子走了進去。

一時間後院便隻有林堯和躲在屏風後麵的陸雲雀。

“屏風後的人是嚴夫子的客人吧,若是不介意的話,便出來坐一會兒吧。”林堯笑著開口說道。

陸雲雀聞言頓了一下,手扶著屏風有些猶豫,想了想還是走了出去。

林堯坐在椅子上喝著茶,原本以為屏風後麵會走出一個談生意的男子,沒想到卻是路雲雀。

“怎麽是你?”林堯有些驚訝。

“我今日來采買些紙筆,正巧遇到嚴家阿翁,便坐下來陪他說了會兒話。”陸雲雀說話時眼神有些飄忽,不敢正視零林堯。

林遙見陸雲雀那個樣子,便知道她心裏還膈應著上次那事兒。抬手給拿起一個新的杯子,倒了杯茶放在自己旁邊。“陸牙人人過來喝杯茶吧。”

陸雲雀本想拒絕,但林堯一直看著她,讓她有些說不出拒絕的話來,最後還是坐到了林堯旁邊。

“上次的事情我不應該那麽說話,還請陸牙人見諒。”林堯有些不自在的開了口。

陸雲雀聞言以為自己聽錯了,這林家二郎是在給自己道歉嗎?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

林堯等了半天也不見陸雲雀開口,心裏突然有些不是滋味。自己都已經先開口致歉了,這陸牙人怎麽半天不說話?難不成還嫌棄不夠真誠?

陸雲雀見林堯的臉慢慢暗了下去,連忙開口說道:“沒事沒事,林家二郎說的也是實情,這本就是我的不是。”

林堯也沒再說什麽,隻是端起茶細細的喝著,兩人間的氣氛有些尷尬了起來。

“我知陸牙人有自己的難處,如果我有什麽幫得上忙的,陸牙人也可以開口。”林堯側頭看了一眼陸雲雀

陸雲雀心裏有些複雜了起來,笑了笑,低頭輕輕歎了一口氣,“還好,我自己能解決的。”

林堯本想再開口說些什麽,剛剛張嘴就聽見一陣腳步聲傳來。

“林家郎君實在不好意思了,我家阿翁身體突然有些不適,今日便不能出來招呼你了。你要的書我已叫小廝包好了,並且阿翁吩咐了,你有什麽其他需要盡管提出來,不要客氣。”嚴聞聲從裏院走了出來,臉上的笑容有些牽強。

林堯知道他是在擔心嚴家老爺子,今日自己說的這些話,恐怕要讓老爺子傷心一段時日了,故此也沒多說什麽,抬手行了一個謝禮,“勞煩嚴掌櫃了。”

“沒事兒,這是我應當做的。”

林堯聽罷起身去了前院兒,從小廝手上接過東西後便告辭了。

嚴聞聲看著林堯走出去,歎了一口氣,坐了下來。

“嚴阿翁怎麽樣了?”陸雲雀有些焦急的開口詢問。

“沒什麽大礙,就是心裏有幾分傷感,可能要休整一段時日了。”嚴聞聲抬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我從未見阿翁如此失態過。”

陸雲雀說了幾句安慰的話,待嚴聞聲起身去內院時也跟了進去,看了一會兒躺在**的嚴阿翁後便起身告辭了,嚴叔叔今日已經夠煩心了,自己也不便留在這裏再給他添麻煩

陸雲雀走出西市後想了想,起身往福林坊的酒肆走去,下午來喝酒的客人頗多,陸雲雀好不容易才在擁擠的大堂裏找到了張家三嬸兒。

張家三嬸兒正坐在西南角的小桌子上,端著一杯酒慢慢地喝著,陸雲雀一路擠著進去,不慎被人撞了一個趔趄,雙手撐在了桌上。

張家三嬸兒被嚇了一跳,抬頭一看原來是路雲雀這丫頭。“什麽事兒啊?瞧把你急的,快坐下慢慢說。”

陸雲雀坐了下來,吸了一口氣,看著張家三嬸說道:“三嬸兒,明月坊那宅子我可能賣不出去了。”

張家三嬸兒聽罷皺了皺眉,“怎麽回事兒?不是談的好好的嗎?”

“那林家二郎不願意做那事兒。”陸雲雀苦笑著說道,“而且不知怎的,對著他我總開不了口。”陸雲雀說罷垂下了頭。

張家三嬸兒聞言臉上的表情也有些複雜,自己感覺陸雲雀這話說的怪怪的,不像平時的她。

“這也正常,你往昔沒幹過這些事兒,這林家二郎看著也不像是個缺錢的,可能對那些小錢也是真的看不上眼吧,既然如此你也別再勉強了,明日我陪你去問個準信兒,不成的話便將這宅子交給我吧。”張家三嬸兒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氣喝了下去。“你也別再為這事煩心了,塗家二狗那兒我和你一起去會會他,我還不信他能翻天了不成。”

陸雲雀心裏苦笑,這是張家三嬸兒為了寬她的心才這麽說的,但沒有說出口來,隻是默默地在心裏想著辦法,不想讓張家三嬸兒再為自己的事情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