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的伴讀女君裏出了個公主,這自大齊開朝以來還是頭一回。

聖上下旨,賜顏氏女寧夢封號,齊公主之尊,還特下令,顏氏之功過,此後不得再議。

君王輕飄飄的一句話,前塵往事便一筆勾銷了。

加封大殿選在了這個月的十五,也就是三日後。

林燦夕她們羨慕不已,背後的議論就沒停過,都說這顏書寧不知道是走了什麽運,先是免了死罪,又從粗役院去了公主的寢宮,後來擺脫了賤婢的身份,成了伴讀女君,同自己這樣的名門貴女平起平坐已然是撞了大運,現在竟然搖身一變成了聖上的義女!

如今這人可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從前她們瞧不上她,還能冷夜冷語一番,現下她的身份,已是讓她們不敢妄議,背後有再多的怨言,見了麵還是的問一句“見過公主。”

饒是如此,她們在背後說些什麽,阿寧也是心知肚明的。

不過一夜之間,她就成了人人羨慕的對象,別人都道成了公主千好萬好,仿佛往後餘生她是有天大的福氣。

可若真是福氣,凡夢和璞夢又怎麽會避之不及呢?

如今的顏書寧,不過是大齊的一顆棄子罷了。

聖上在宮裏給阿寧新開辟了一處寧夢宮,聽說那寢宮不比璞夢的小,丫鬟也是最多的,聽起來,真是天大的恩賜。

阿寧東西不多,草草收拾便可上路。

臨走之前,她去了太子的書房。

雖說如今她該稱那人一聲“哥哥”,但是畢竟主仆一場,她合該恭恭敬敬地道個別。

致知閣裏熏香幽幽,伴著微風鑽入了阿寧的鼻腔,隻讓她覺得熟悉。

太子一改往日嘻嘻哈哈的神色,見到阿寧的時候,眉毛不由得擰成了一團,似有千言萬語。

“東西都收拾好了?”他問。

阿寧點點頭“我也沒什麽好帶走的。”

太子抿了抿嘴,做欲言又止之態,終是輕輕歎氣,道:“你可知,你在東宮,尚可做一日阿寧,今日你出了東宮門,從此,便隻能是大齊的寧夢公主了。”

阿寧的眸子像是湖水般深沉,她苦澀地笑笑,道:“我知道。”

“我知你是個心中有大義的,慣來不怕委屈,萬般皆可忍,你對自己忍心,可是,對江景澈,忍心嗎?”太子一語道破阿寧的心事。

“不忍。可是殿下,您方才所言非實,我此生飄零,並非甘願受委屈,命運如此,我沒的選,要說忍心,無論是對江景澈還是對我自己,我都不忍心,可是我沒得選。今日,便是聖上的萬全之策,我若不從,那犯難的依舊是聖上,受苦的是大齊的百姓。”

太子沉默,一句“並非甘願受委屈”讓他醍醐灌頂,他生在皇家,仿佛從一出生就注定一生尊貴,他曾天真的將他人的苦難視作理所應當,但今日才恍然大悟,但凡有的選,都沒有人會選擇受苦受難,但凡受苦,皆是別無選擇。

這家國的難處他不是不知,可若要阿寧的事情有解,那大齊的事便無解,最終,所有的苦難,終是要一個弱女子獨自承擔。

“對不起……”長久的沉默之後,這空**的屋子裏傳來一聲沉重的、無奈的道歉。

阿寧卻笑了笑,道:“太子無需自責,悠悠歲月長,大齊百姓眾多,終有一日,您會長成參天大樹,遮擋一方風雨,庇佑一國眾生,那是您將成就的大業,奴婢身赴西斯,也終有含笑日。”

阿寧拜別了太子,並未在東宮之中多做流連,她無視林燦夕幾人灼灼的目光,背上行囊,頭也不回,腳下堅定地邁出了東宮的大門。

江景澈的馬車早就在門外等候,他站在馬車旁,眸色當中沒有一絲波瀾,沒有不耐、沒有驚喜,沒有憂傷,什麽都沒有。

阿寧不知道他會來,但也並沒又多少意外,她走上前去,溫聲道:“你來了?”

江景澈打開馬車門,貼心的扶阿寧上了車,道:“是,這東宮,當初是我把你送來的,今日也理應,由我把你接出去。”

阿寧本平靜的心湖終是掀起波瀾,一股熱流自肺腑之中猛然湧出,哽在喉嚨,她強忍著,終是由眼淚流了下來。

“江景澈,對不起,我沒得選。”她沉聲道。

“我知道。”江景澈的聲音亦有掩飾不住的哽咽,他溫柔地理順阿寧額前的碎發,滿是愛憐。“太魯那既同聖上要了你,那就是千個璞夢、萬個凡夢都抵不了的了。”

“我此去,若是能哄得太魯那和西斯國王歡心,或許,咱們大齊便能有數年的安寧,有朝一日重振旗鼓,一雪前恥,那我這一去便也值了,就像你說的,這件事,隻有我能做,凡夢做不了,璞夢做不了,其他人也做不了,或許,這便是我的宿命。”

阿寧知道江景澈心中不舍,可是她又怎麽會不知,無論身在江湖或是居於廟堂,他心中始終裝著天下蒼生,這是他推拒不了的一份責任,即便麵對今日境地,也不能說一個“不”字。

江景澈沒有接阿寧的話,他沉默了片刻,又道:“後天便是冊封大典了,聖上特命我來操辦大典,你有沒有什麽特別想要的花樣,我派人去辦。”

“真好,我人生中這麽重要的時刻,竟是你來操辦的,我死而無憾了。”

江景澈柔柔地笑起來,“傻瓜,又說什麽胡話呢,你可不是愛把死活掛在嘴邊的人,我的小阿寧,到哪裏不是能好好活著的?”

阿寧臉上也掛起一個燦爛的笑容,“自然,我也算是見過大世麵的,不過是去西斯走一遭,還能要了我的命不成?我定是要好好活著,以咱們大齊公主的身份,我啊,要去馴服牛、馴服羊,征服府那一整片的大草原!”

江景澈不禁又有笑起來,“你才是我認識的顏書寧,到時候你要是成為了草原的王者,那可要請我去做客呀。”

阿寧拍了拍胸脯,“看在你從前待我不薄的份上,我便答應了,以後,都承你一份情便是。”

江景澈垂眸,臉上有轉瞬即逝的落寞,隻一瞬,他又重新掛起笑意,伸出彎彎的小指,道:“一言為定。”

阿寧也伸出小指同他拉鉤,正色道:“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