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交鋒

東汽集團即將剝離掉不良資產,將百分之四十九股份出讓給港商的消息一公布,便在東州人大代表和政協委員中引起了軒然大波。

以市人大常委會主任趙國光為首的一些人大代表認為,這是“為了一塊牛排而出賣了法國”;以市政協主席張宏昌為代表的一些政協委員卻認為,這是在為東州的改革開放放國際衛星,是東州裝備製造業走向國際化的破冰之旅。

兩個人分別找到了夏聞天,趙國光提醒夏聞天,振興東汽集團必須靠踏踏實實的技術創新和機製創新,靠空手套白狼的所謂資本運作專家,其結果隻能是肥水澆了外人田,目前國有資產大量流失已經是國企改革中凸現的一個“黑洞”。

張宏昌找到夏聞天先是遞交了一份自己親筆寫就的文章《解放思想、銳意進取——論國企改革如何殺出一條血路》,文章痛陳這些年國企改革由於不敢為天下先,而雷聲大雨點小的墨守成規、不敢越雷池的思維,建議國有企業改革必須解放思想,要有殺出一條血路的膽識和氣魄,敢為天下先,放開手腳,勇於創新,大膽探索。

夏聞天看了張宏昌的文章後,心情十分複雜,他深知解放思想是深化國企改革的動力源泉,但是解放思想也要處理好改革、發展與穩定之間的關係。趙國光和張宏昌的建議都有道理,有爭論是好事,但是不能影響團結。

為了統一認識,夏聞天連夜與在中央黨校地廳級進修班學習的周永年進行了電話溝通,周永年在電話裏講了一句話,“穩定壓倒一切,但不去解決矛盾,矛盾最後就會壓倒穩定。”這句話對夏聞天觸動很大,他建議召開市委常委會來一次解放思想的大討論。周永年說,太好了,我要請假回去參加常委會。

兩天後的上午,夏聞天以“解放思想如何殺出一條血路”為題召開了市委常委會,會議氣氛一開始就帶著火藥味。

最近趙國光帶領部分人大代表視察了東汽集團,工人們聽說集團公司要改製,搞股份製,可能有大批個人要下崗,群情激奮,大有一觸即發、群訪鬧事的態勢。趙國光視察完東汽集團憂心忡忡,他率先想到的是一定要維護好東州市來之不易的穩定局麵,沒有穩定,東州的改革開放大業就是一句空話。

因此,趙國光的發言有理有據有節,發言前他先是用鷹一樣的目光環視一圈,然後輕咳一聲又呷了一口茶,清清嗓子說:“同誌們,這幾年東州的發展坎坎坷坷,始終沒有理出頭緒,走出低穀,先是‘肖賈大案’讓東州經濟發展傷了元氣,接著就是何振東前腐後繼,讓東州經濟發展雪上加霜,再就是由於洪文山同誌錯誤的發展觀,導致東州這台全省經濟騰飛的發動機幾乎熄火,真可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呀,東州再也經不起折騰了,不能再有什麽閃失了。否則,我們如何對得起黨對得起人民!還是那句話,沒有穩定就沒有發展,穩定壓倒一切,我擔心東汽集團這次改製可能成為東州裝備製造業國有資產流失的導火索,不僅會帶來連鎖反映,還會造成大批工人下崗,給剛剛安定下來的東州局麵帶來新的不穩定因素。”

“國光同誌,”張宏昌沒等趙國光說完,就迫不及待地接過話題反駁道,“東汽集團已經到了破產倒閉的邊緣,早就資不抵債了,還談什麽國有資產流失?現在是死馬當作活馬醫,發麵需要酵母,然而這個‘酵母’在哪裏?一句話,就是資本運作!我們都是這方麵的門外漢,香港銀鑽財務有限公司已經成功使國內一些知名企業起死回生,這些企業在香港、新加坡等地成功上市後,融到大筆資金,資金是企業的‘血液’呀!有了‘血液’,使東汽集團的循環係統暢通起來,才能擺脫‘高負債’——高籌資成本——低利潤——低資本儲備——更高債務’的惡性循環。”

“宏昌,資金不是財富本身,把自己的資金循環窒息後,又指望外商來給我們‘輸血’,別忘了‘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外來的資本沒準是‘雅格的紅豆湯’啊!”趙國光提高嗓音說。

“這話有道理,”市委常委、市委秘書長朱文錦讚同地接過話茬,“我也擔心東汽集團一旦大批工人下崗,會引起連鎖反應,再說那個叫金偉民的港商不會不知道東汽集團目前的困境,那麽他為什麽還要合資?無非是看上了東汽集團良好的工業基礎,利用資本運作的方式盤活資產是好事,關鍵是盤活的是百分之五十一的國有資本,還是百分之四十九的港商資本?研究一下美國的法律就知道了,到美國上市談何容易,美國有苛刻的‘薩班斯-奧克斯利’法案,還有由華盛頓‘鷹派政客’組成的‘美中經濟安全審查委員會’,這都是橫亙在中國國企與華爾街之間的壁壘,要上市也可以在國內或香港上嘛,幹嘛非得在美國上市呢?這才是我們應該思考的問題。我看這個金偉民有空手套白狼之嫌,最終的結果是,在美國上市是假,國有資產流進他的腰包是真,倒黴的是那些下崗工人,一旦這些工人失控進京告狀,中央和省委都得打我們的板子,所以我建議這件事要慎而又慎呀!”

朱文錦的話,周永年實在聽不下去了,最近那他在中央黨校學習頗有心得,他的哲學作業《用馬克思主義唯物辯證法看穩定》還上了《理論前沿》。

周永年一如既往地表情嚴肅,他雙手交叉放在胸前,眉頭緊鎖地說:“穩定不是裹足不前,改革也不是因噎廢食。最近在中央黨校學習,大家討論最多的話題就是如何克服‘求穩怕亂’的思想,認為‘求穩怕亂’的思想已經成為改革路上的絆腳石,我不是說穩定不重要,處理好改革、發展和穩定的關係至關重要,問題的關鍵是我們需要的是什麽樣的穩定,是國泰民強的真穩定,還是不管是什麽性質的矛盾都捂著蓋著,人民內部有點衝突矛盾,就唯恐天下要塌下來了,人為地把老百姓利益上的訴求政治化,甚至意識形態化?在利益時代,利益矛盾、利益衝突、利益博弈是一種正常的社會現象,穩定不是要求我們草木皆兵,不穩定也不是洪水猛獸,關鍵是我們要建立在一係列讓人們群眾充分享受表達權的機製,不解決不同群體表達權和權力均衡的問題,利益關係就理不順,就會為穩定而穩定,改革就會畏首畏尾。拿東汽集團來說,這些年錯過了多少次建立現代企業製度的良機,這個金偉民,我在北京聽駐京辦主任丁能通介紹過,他們是大學同學,也是非常好的朋友,是個有責任感和使命感的儒商,各位擔心與金偉民先生合作會造成國有資產流失,可是你們想過沒有,金偉民與東汽集團合作要承擔多麽大的風險?真正做大事的人都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冒險精神,東汽集團隻有冒死挺進才有生的希望。即使國有資產有一些流失也是必然的,製度創新必須要支付巨大的實驗成本,正所謂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領導者應該率先做改革者,思想解放從來都不是一帆風順的,作為改革者,就不應該懼怕風險,總書記早就告誡我們,‘一切妨礙發展的思想觀念都要堅決衝破,一切束縛發展的做法和規定都要堅決改變,一切影響發展的體製弊端都要堅決革除’,小平同誌也早就說過,‘不爭論,大膽地試,大膽地闖,發展才是硬道理’。同誌們,東汽集團這條資本運作之路走的好,無論成敗與否,都將給東州裝備製造業振興以新的啟迪。”

周永年的話不僅大膽,而且充滿新意,會場的氣氛頓時熱烈起來。

一直沉默靜聽的吳東明不失時機地揮了揮手說:“同誌們,永年同誌的觀點很犀利,但也很中肯,東汽集團美國上市這步棋是一招險棋,可貴就可貴在這個‘險’字上了,明天的中國隻有兩類公司可以生存,要不就是徹底的遊擊隊,要不就是絕對的正規軍,東汽集團想發展成正規軍,必須經過國際資本市場的洗禮,這種洗禮的最好方式就是到美國上市,長痛不如短痛,在我看來,國企的尾巴太多,很多尾巴纏在一起,怎麽辦?唯一的辦法就是砍掉這些尾巴。東汽集團美國上市就是一把刀,不要計較什麽犧牲、流失,要有信心贏,殺出一條血路出來,不這麽走,國有資產流失得更嚴重,甚至因嚴重虧損而導致破產。”

吳東明的一席話,讓夏聞天深有感觸,他摘下眼鏡習慣性地擦了擦鏡片,又重新戴上,目光炯炯地說:“同誌們,經濟要想真正跨出國門,思想必須先走出國門,改革絕不能作繭自縛,絕不能搞思想上的閉關鎖國,古人講:處非常之時,幹非常之事,需非常之人。東汽集團已經處在非常之時,到美國去上市就是非常之事,但非常之人不是我們,是紀東翔和金偉民。從英國長達兩個世紀的經濟發展曆程來看,從蘇東等由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軌的探索,到‘東亞模式’的成功經驗來看,結合我國經濟體製改革的實踐,不難得出結論:資本配置必須以市場為主導,政府有限幹預是必要的,但必須建立在尊重市場經濟規律的基礎上。什麽是科學發展觀?就是尊重規律,如果把經濟、社會、文化和政治比作四條牛腿,那麽科學發展觀就是牛鼻子,同誌們,古人說,西出陽關無故人,讓我說,西出陽關天地廣啊!”

“聞天同誌,我不是說上市融資不好,海外上市的路很多,為什麽不選擇操作起來可以更加便捷的香港而非要舍近求遠,棄易趨難,非要選擇美國呢?你們就沒想過,一旦失敗的後果嗎?”趙國光陰著臉質問道。

“老趙,”吳東明接過話茬說,“改革開放初期,‘解放思想’有明確對立麵,如‘兩個凡是’,也正是因為去除了後者,改革開放大幕才得以開啟。改革要冒風險,發展要付成本,穩定要花代價,我就是要通過以東汽集團在美國上市為龍頭,形成一個新的振興東州裝備製造業的衝擊波,掃除一切阻礙發展的思想障礙,清楚一切影響發展的製度瓶頸。說句心裏話,我從昌山市調到東州,隻身一人,無牽無掛,所以我會無恃無畏地推動國企改革突破雷區。我會用累不垮的精神,耗不盡的精力,幹不厭的**,折不撓的毅力,和同誌們及全市人民一起,拉動東州裝備製造業這艘巨輪,乘風破浪,快速平穩地前行!”

吳東明的話很動情,與會者無不感動得報以熱烈的掌聲。

19、溝通

散會後,夏聞天請吳東明到辦公室坐一坐。自從吳東明到東州後,這是夏聞天第二次請吳東明到自己的辦公室坐一坐。

第一次是吳東明上任後不久,兩個人就東州裝備製造業發展在夏聞天的辦公室深談過一次,那次談話兩個人雖然都有魯肅探營的心態,但是都不謀而合地認為,裝備製造業立市是東州這個老工業基地發展的根本。兩個人談到了製博會,談到了東汽集團的改製,兩個人都認為抓東汽集團改製可以起到多米諾骨牌的效應,但是是技術改造先行,還是資本運作先行,兩個人產生了分歧,談話不歡而散。

夏聞天畢竟是經濟學博士,他深知隻帶著東汽集團的歐華汽車廠去美國上市,成功了再折返過來從頭開始搞汽車的生產管理,以至於再搞輕型客車或轎車、發動機的研究開發,這是一條和大多數製造業企業發展方向相逆的路徑。然而,但凡思想的先行者,往往是沒有辦法知道在這條路上哪些地方可能存在什麽樣的陷阱的,何況這麽一個變數重重的年代,誰都是如履薄冰,任何判斷都往往被結果所嘲笑。好在夏聞天與潘政召深談後,又見了金偉民,夏聞天覺得吳東明親自選的這個人是個搶先一步在全球下棋的人。金偉民不是憑借產品在全球落子,搶占棋盤,而是利用資本杠杆撬動全球資源,包括資金、人才、技術等,迅速向自己靠攏,為我所用,極力改變傳統說法中“中國製造”極薄利潤、低成本、低附加值的形象,要給“中國:世界大加工廠”的說法以金偉民式的一擊。

夏聞天的思想轉的很快,他不僅接受了吳東明的觀點,而且保持謹慎的樂觀。他希望金偉民和紀東翔能把握行動超前現實的分寸,既追求過程的轟轟烈烈,也要結果的圓滿。他這才在趙國光和張宏昌的爭論中召開了常委會,提出了解放思想必須殺出一條血路的觀點。

吳東明走進夏聞天辦公室時,夏聞天的秘書龍小波已經為兩位領導沏好了茶。

“東明啊,你知道這茶是誰給的嗎?”夏聞天賣關子地問。

“這味道好像是鐵觀音,這麽好的茶,你是從哪兒受賄來的?”吳東明開玩笑地問。

“告訴你吧,上次我到省委匯報工作,這是林書記送的。”夏聞天一邊呷著茶,一邊笑著說。

“我明白了,林書記是想給你敗敗火,你呢,是想給我敗敗火,對不對?”吳東明斂起笑容逗趣地說。

“東明,你沒發現,今天的常委會上林大可一言未發嗎?”夏聞天話鋒一轉,語氣深沉地問道。

“聞天,我一到東州就發現林大可對我有抵觸情緒,這個人是不是權力欲望太強了?”吳東明不瞞地問。

“東明,你還不太了解大可同誌,大可的確是一個權力欲極強的人,但他謀的並不是烏紗!”夏聞天把茶杯往茶幾上輕輕一頓,語氣堅定地說。

“那他謀的是什麽?”吳東明不屑地反問道。

“和你一樣,想在東州幹一番事業,做一個合格的纖夫。”夏聞天首肯地說。

吳東明沒有想到夏聞天這麽為林大可爭口袋,心裏很不舒服,他毫不隱諱地說:“聞天,我知道你當上市委書記後,林大可接任市長的呼聲很高,我也知道當初你向省委和中組部推薦的接替你做東州市市長的人選是林大可,隻是半路殺出了個程咬金,你們誰也沒有料到,這頂烏紗帽落到了我吳東明的頭上。聞天,我這個人有個特點,不來則已,一來就紮根,我勸你還是和大可好好談談,真要是抱著當纖夫的心理就不要對我這麽耿耿於懷的,組織上對東州的人事安排,一定經過了仰觀俯查,不是我吳東明擋了林大可的仕途之路,這是組織上慎之又慎的決定。”

吳東明顯得有些激動,話說到這份上,夏聞天不得不安撫一下吳東明的情緒,“東明,你想的太多了,大可可不是那種小肚雞腸的人,再說一個擁有八百萬人口的副省會城市的市長,沒有點統籌全局、運籌帷幄的文韜武略,怎麽能駕馭得了?當初聽說你要來接任市長,我就多了個心眼,對你這個搭檔做了一些側麵了解,說實話,東明,你在改革上看似特立獨行,但始終很好地遵守著體製內的遊戲規則,別看你對事很嚴肅,但對人是極具親和力的,你在昌山市任市長時就跟省裏職能部門保持著充分的溝通,在大可的問題上,我看你還是繼續發揮溝通能力強的特點,主動溝通溝通,話說開了,工作配合起來也順,你說是不是?”

夏聞天的話綿裏藏針,剛中有柔,吳東明歎了口氣說:“聞天,大可那個人啊,幹練有餘而情趣不足,幹巴巴、硬梆梆,就像咬不動、砸不爛、鑽不透的銅豌豆,溝通起來難啊!不過,你當班長的說話了,我總得試試啊!”

夏聞天哈哈地笑了起來,“東明啊,大可的事就說到這兒,我找你來主要是想聽聽你對東州房地產業的看法。你知道文山同誌就栽在‘房地產立市’上了,但是房地產和裝備製造業都是東州市的支柱產業,你到東州後,不止一次地說,決不讓開發商插手城市改造,開發商現在恨你恨得牙癢癢啊!”

“聞天,有些城市,政府想改造城市但是沒有錢,隻有靠劃紅線成片開發房地產,那不就是靠房地產改造城市嗎?房地產商會白出錢給你改造城市?這樣搞一定搞砸!我是不會讓房地產商來改造城市的。”吳東明固執地說。

“那舊城改造怎麽辦?”夏聞天擔心地問。

“舊城改造就更不能讓開發商參與了,舊城是城市文化精髓最集中的地區,政府改造不了就給後代來改,這就跟現在不能挖掘秦始皇陵一個道理,如果不能充分保護就不能挖掘,寧可不改造,如果對文化精髓的傳承不保護,那不是改造,是破壞!”吳東明大手一揮說。

“東明,這樣一來,你就把自己逼到了背水一戰的地步,要知道中國幾乎所有地方的執政官員都在以賣地為生,以賣地出政績,這已經是政界的一項慣例了,幾乎沒有人認為政府官員與開發商為伍,政府部門借房地產業拉動地方經濟發展有何不妥,現在你公然訓斥哄抬房價如同打劫並與房地產開發商決裂,最直接的後果是政府將失去第二財政,土地是地方政府的銀行,如今你放棄了土地財政,就隻能靠搞活裝備製造業了,東明,我擔心的是你能不能堅持住!”夏聞天坦誠地說。

“聞天,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早就下定了破釜沉舟的決心,我就是為振興東州的裝備製造業而來的,在我任期內裝備製造業沒有起色,我主動辭職!”吳東明信誓旦旦地說。

“好,東明,你有這份決心我就放心了,東州老工業基地可謂積重難返啊,要想振興必須有置於死地而後生的決心啊!”

夏聞天很欣賞吳東明身上的掠野之氣,不管吳東明的觀點對或者是錯,起碼他能夠鮮明地亮出自己的思想,不中庸,不騎牆,敢於公開負責任地直麵矛盾,表明態度,這一點是難能可貴的。

夏聞天慶幸吳東明不是一個工於心計的官場老油條,不過,他總覺得他隻要看到了吳東明的一個方麵,吳東明還應該有另一方麵,這另一方麵究竟是什麽,夏聞天又參不太透,總覺得眼前這個特立獨行的搭檔,除了暗含著強悍的霸氣之外,還暗藏著某種詭秘,這種詭秘沒有一定政治經驗的人是看不出來的,即使夏聞天也拿捏不太準,隻是心裏時不時地有一些隱憂揮之不去……

20、養蜂夾道

紀東翔和金偉民、李欣汝一起飛到了北京,住進了北京花園。紀東翔之所以和金偉民、李欣汝一起飛到北京,有兩個目的,一是為東汽集團與香港銀鑽財務有限公司的合資公司駐京辦選址;二是到中國人民銀行和國家證監會探討東汽集團在美國上市事宜。

為了節省時間,再加上丁能通比老北京還熟悉北京城,企業駐京辦選址的事就委托丁能通找地方。紀東翔、金偉民和李欣汝馬不停蹄地拜訪了中國人民銀行,國家證監會等部門的領導。

跑了一天,傍晚回到北京花園時,三個人都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打不起精神,因為國內每一道審批程序都是一道壁壘。原先紀東翔以為國有企業在紐約證交所上市之前,由中國證監會批準就可以了,結果由中國證監會批準隻是最後一道關,在此之前,還必須得到國務院、財政部等部門的批準。

這是金偉民第一次運作國有企業到紐約證交所上市,他原以為上市的主要壁壘應該在美國,沒想到國內也要過這麽多的審批程序。不過金偉民並沒有氣餒,因為他知道自己的老同學丁能通是個跑“部”“錢”進的高手,一定有辦法。隻是新的合資企業注冊資金遠高於三千萬美元。國務院規定對投資高於三千萬美元以上的合資企業必須由國家發改委審批立項,金偉民最擔心的是一旦上報國家發改委能不能順利批下來,如果批不下來,一切夢想都將成為泡影。

晚上,丁能通在位於西城區西絨線胡同的四川飯店設宴款待金偉民、李欣汝和紀東翔。四川飯店是老稱呼,現在的名稱是北京天府俱樂部。

這是一座古香古色的四合院,與故宮和天安門廣場臨近,曾經是清朝康熙皇帝第二十四子後人的府邸,雖經曆百年滄桑,但至今仍維持著昔日宮殿高雅富麗的建築特色。由於這家俱樂部有港資背景,自從朱明麗任北京花園董事長後,沒少拽丁能通到這裏品嚐改良後可口的“川菜”。

走進古香古色的餐廳,金偉民和李欣汝對這裏感到非常新奇,特別是李欣汝,她一進餐廳就興奮地問:“丁大哥,聽說這裏曾經是‘老革命們吃飯的地方’,是真的嗎?”

丁能通微笑著說:“對呀,這裏原先叫四川飯店,成立於1959年10月1日,是由朱德、陳毅等將帥提議,周恩來總理親自命名,並請郭沫若先生親筆書匾的一家專營四川菜的特級飯店。毛主席最喜歡這裏的網油燈籠雞;鄧小平喜歡炒豌豆尖、樟茶鴨、豆渣鴨脯;楊尚昆喜歡樟茶肉和幹燒桂魚;董必武喜歡吃宜賓糟蛋,怎麽樣,這些菜欣汝要不要嚐嚐?”

李欣汝拍著嬌嫩的雙手說:“太好了,丁大哥,我越來越喜歡北京了。隻是為什麽又改成俱樂部了呢?”

“是啊,是一九九六年以後改的,實行會員製,欣汝,這裏的會員大多數來自世界各地的知名人士,包括政治家、皇族成員、知名企業家、藝術家以及外資企業的高級行政人員,我呀還是借明麗的光來的,明麗是這裏的VIP會員。”

丁能通一邊解釋一邊請眾人入座,他今天隻帶了兩個人,一個是朱明麗,另一個就是習濤。帶朱明麗有兩個目的,一個是為了請金偉民、李欣汝和紀東翔到這裏嚐嚐鮮,再一個就是這裏是會員製,隻有會員可以在這裏訂餐並宴請朋友;帶習濤是因為習濤為金偉民選了一個耳目一新的駐京辦所在地,同時丁能通也有意收服習濤,因為丁能通越來越感到習濤的哥哥習海在幫助駐京辦跑“部”“錢”進方麵,可以發揮巨大作用。

酒菜上齊以後,丁能通以東道主的身份,連敬了三杯,紀東翔回敬時一籌莫展地說:“能通,俗話說,萬事開頭難,東汽集團能不能在美國上市,第一關就卡住了,注冊資金超過三千萬美元的項目必須上報國家發改委,如果報上去批不下來,我與偉民的合作就成立泡影,你是偉民的老同學,可不能吧管啊!”

丁能通哈哈大笑地指著紀東翔的鼻子說:“老紀,怪不得東汽集團搞不上去呢,一點都不會變通,東州市是副省級省會城市,可以批三千萬以下的項目,幹嘛非要注冊資金超過三千萬美元,你把注冊資金定在2999美元不就勸解決了,先把合資企業辦起來再說嘛!”

一句話點醒夢中人,金偉民、李欣汝、紀東翔三個人都興奮起來。

“能通,”金偉民佩服地說,“都說駐京辦主任是人精,我看你丁能通是猴精!”

眾人聽罷哈哈大笑。

“偉民、老紀,你們今天要好好敬敬習濤,他可是給你們找了一處非常好的四合院做駐京辦。”丁能通打趣地說。

“四合院?丁大哥,你是說習助理為我們找了一處四合院做駐京辦?”李欣汝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重複地問。

“對,而且在一條神秘的胡同裏。”丁能通確認地道。

“能通,你就別賣關子了,習助理,你快說說是怎麽回事吧?”金偉民催促道。

習濤是一個不露聲色的人,但是自從李欣汝一進屋,他的心就變成了一隻歡快的小兔子,沒完沒了地跳起來。他不時地偷看一眼李欣汝黑漆漆的眸子,每一次偷看都好像被李欣汝發現了一樣,李欣汝報以莞爾一笑。於是,習濤的腦海裏頓時浮想聯翩,春心**漾起來。

但是,多年的反間諜職業生涯,讓習濤無論在什麽情況下都能掩飾住自己的心跡,聽到金偉民詢問,他淡淡地一笑說:“丁主任說的這套四合院位於養蜂夾道胡同,歸中央警衛局服務處管轄,我是通過我哥的關係才租下來的,丁主任說,讓我幫你們租一個跑‘部’‘錢’進最方便的地方,我覺得沒有比這套四合院更方便了。”

“為什麽呢?”李欣汝好奇地問。

“因為這條不寬的胡同盡頭有一座神秘的院落,是養蜂夾道一號,平常,這座院子的大門緊閉著,隻有副部長以上領導的專車出入時,大門才會打開。”

習濤這麽一說,李欣汝就更覺得新奇了,她進一步追問道:“那麽這座神秘的院子到底是幹什麽的呢?”

丁能通接過話茬笑著說:“其實這座院子一點都不神秘,就是個高幹俱樂部。全國解放以後,生活日益安定,一些老同誌提出,我們的中央領導同誌日理萬機,操勞國家大事,尚沒有一個休息、健身、娛樂的集中場所,直接到社會上去,安全難以保證,毛主席在天津,想吃一碗民間小吃,群眾人山人海圍觀歡呼,老帥們外出也是一樣,不能正常地活動和休息。鄧小平、彭真等中央書記處的同誌,根據大家的意見,提議在北京建立一個俱樂部,為黨內副部長以上、軍隊少將以上的領導幹部提供一個休息健身的舒適環境。經過選點,俱樂部確定在北海兩側的養蜂夾道一號。養蜂夾道位於市中心,與中南海北門隻有一街之隔,各路首長來這裏活動都很方便,這裏還不斷有中央書記處、國家發改委、經委、財委等部門的小型會議。”

“怪不得你說那套四合院是離跑‘部’‘錢’進最近的地方,紀總、欣汝,咱們一起舉杯敬習助理一杯,咱們今天算是遇上真神了,咱們合資企業美國上市審批的事還得拜托習助理幫忙啊!”金偉民恍然大悟地說。

李欣汝趕緊給習濤的酒杯裏滿上酒,習濤端起酒杯與紀東翔、金偉民、李欣汝碰杯以後,看似不經意地凝視了李欣汝一眼,美滋滋地一飲而盡。

朱明麗聽過不少老革命在四川飯店的故事,正是這些故事吸引她成為北京天府俱樂部的會員,不曾想養蜂夾道比四川飯店還令人神往,她好奇地問:“為什麽叫養蜂夾道胡同,難道這裏養過蜜蜂不成?”朱明麗這麽一問,丁能通和習濤都哈哈大笑起來。

“明麗,你這是典型的望文生意,北京的地名一聽就懂,一看便明白,比如那些帶‘井字’的地名,曆史上大多有過水井,如王府井、小井胡同、大甜水井胡同什麽的,再比如那些帶橋的地名,過去也確實有過或大或小的橋梁,如天橋、北新橋、甘石橋等,還有那虎坊路,古時候也確實飼養過老虎,但也有一些地名從字麵上看是一種意思,而尋其本意並非如字麵之意,是典型的‘名不副實’。這養蜂夾道就是如此,其實養蜂夾道是明朝養羊的地方。曆史上北京地區專門養羊和販羊的地方不少,所以過去帶‘羊’字的地名很多,後來不再養羊、販羊了,再叫原來的名字實有不雅,於是諧音成養房夾道。民國又改為養蜂夾道。其實那裏根本沒養過蜜蜂。”

丁能通一番解釋,眾人才恍然大悟,紀東翔感慨地說:“我讀二月河的《雍正王朝》,書裏說太子被廢,老十三也受到牽連被幽禁在‘養蜂夾道’裏整整十年,一個意氣風發的將軍出來時已經麵目全非了。我原以為是二月河杜撰的,看來是真有養蜂夾道啊!”

“十三爺是不是真的在養蜂夾道關了十年,我不知道,不過明孝宗卻是在那裏閃閃躲躲度過了自己的童年,羊房夾道曆經四百多年,一直保留到民國年間,後來以訛傳訛,漸漸變成養蜂夾道了。”丁能通補充道。

“聽你們這麽一說,我對養蜂夾道已經心馳神往了,能通,習助理,本來明天想拜訪一下國家發改委,先不去了,去見識見識養蜂夾道,後天我去美國,最好我去之前把駐京辦的位置定下來,這樣欣汝就可以開展工作了。”金偉民急巴巴地說。

“偉民,到美國要不要向導和翻譯?需要的話,我給你推薦一位女博士。”丁能通一本正經地說。

“女博士”三個字一出口,朱明麗心裏頓時一緊,內心的不安就像腫瘤細胞一樣繁殖起來,她當然知道丁能通說的是金冉冉,想不到丁能通心裏還掂記著這個漂亮女人,朱明麗扭動著她那雙纖纖玉手,前後不停地絞著。

“向導我不需要,我倒是需要一名臨時翻譯,如果熟悉美國證券就更好了。”金偉民誠懇地說。

“偉民,算你有福氣,這位女博士是學金融的,當然懂得美國證券,好像還在美國的證券公司打過工。”丁能通極力推薦道。

“那太好了,他叫什麽名字?到美國後我怎麽找他?”金偉民迫不及待地問。

“她叫金冉冉,起初在美國西雅圖的華盛頓大學,一直說要轉到紐約市中心的哥倫比亞大學去,也不知最近轉沒轉,回頭我把聯係方式給你!”丁能通甜滋滋地說。

“能通,什麽時候認識的這位女博士,該不會是紅顏知己吧?”金偉民開玩笑地說。

“金總,何止紅顏知己,人家去美國讀書都是丁能通親自送出去的,時不時還給人家寄學費呢!”朱明麗在一旁酸溜溜地說。

李欣汝最喜歡愛情故事,她從朱明麗醋海翻波的表情看出了微妙,烏黑的眉毛打著結,就像小學生在聽課。

丁能通怕眾人拿自己說事,趕緊舉杯岔開話題說:“偉民、東翔、欣汝,咱們為東汽集團早日騰飛幹一杯!”

不等眾人響應,丁能通一飲而盡,放下酒杯,“金冉冉”三個字卻像蛇一樣纏著丁能通的心。按理說,丁能通的神經久經曆練,早就麻木了,可是近來腦海中一想起金冉冉,立刻就會想到衣雪。

久未聽到衣雪和兒子的聲音了,自從羅小梅身陷囹圄,金冉冉留學美國以後,丁能通就像閃了腰一樣失落。這段時間,他一直反思自己的情感生活,越反思他的內心越痛苦。思來想去,衣雪就像幽靈一樣藏在自己的心靈深處。

當初武斷地指責衣雪紅杏出牆,不過是為了自己越軌找一個借口。如今身邊的女人都走光了,心也沒有以前浮躁了,他才感到,對羅小梅、金冉冉在性的需求方麵多一些,而對衣雪更多的是情。

對於男人來說,性的**力往往比情大得多,性欲來自荷爾蒙,荷爾蒙是激素,來自於腦垂體;情卻往往來自於心靈。但是丁能通又無法接受這樣一種判斷,他覺得按男人的本性就應該一夫多妻的,但是本性不是人性,人性是理性的,本性是非理性的,所有的痛苦都是人性與本性的鬥爭中產生的。羅小梅、金冉冉對自己是本性,衣雪對自己是人性,那麽自己對她們是什麽性?

丁能通越想越覺得恍惚,幾杯酒下肚,竟有了七分醉意……

21、安樂窩

辛翠蓮天天鬧著吳東明給自己安排工作,還非要去地稅局,吳東明思來想去覺得讓辛翠蓮去地稅局不太合適,地稅局的業務性太強了,辛翠蓮才初中畢業,怕適應不了,盡管自己已經煞費苦心給她弄到了大學本科文憑。

吳東明幾乎將市政府管轄的所有委辦局思慮了一遍,覺得最好混的地方就是市安全局,何況局長兼黨委書記王鼎臣是自己的老同學、老朋友,事情辦起來也順手。

做通辛翠蓮的工作以後,吳東明親自打電話約王鼎臣一起吃晚飯。王鼎臣一直想請吳東明吃飯,約了幾次,都因吳東明晚上宴請外賓推掉了。這次吳東明竟然主動來電話約自己一起吃晚飯,王鼎臣哪肯放過機會,他立即反客為主介紹說,市安全局在草河口風景區有一處培訓中心,對外叫東州市真空電子研究所,內部都叫“安樂窩”,實際上是一處相當於五星級酒店的休閑度假中心,從不對外,到那兒去泡個桑拿,要多舒服有多舒服。吳東明問,有沒有台球?王鼎臣說,應有盡有。吳東明立即就同意了。

傍晚下班以後,吳東明放走了焦雲龍和司機,自己一個人鑽進了王鼎臣掛著武警牌子的沙漠風暴。大約半個多小時,沙漠風暴就鑽進了草河口風景區。

在夕陽的昏紅中,山中清溪翠穀,藏幽蘊秀,奇花佳木,堆藍蓋紫,吳東明的心情隨著清蔭翠綠的風光一下子舒暢起來。

沙漠風暴沿著盤山小柏油路七拐八拐轉進了穀底,迎麵高牆圍著一座山莊,大鐵門前掛著一塊白底黑字的牌子——東州市真空電子研究所。

保安見王鼎臣的車來了,離老遠就打開了大鐵門,沙漠風暴一點速度沒減,像奔牛一樣鑽進大院。

院子中央有一棟五層樓,樓的周圍散落著七八棟別墅,院子裏古木參天,蔭蔽幽靜,宛若世外桃源。

吳東明一下車就嚷嚷,“鼎臣,怪不得我給你市政府秘書長你都不幹,原來這安全局別有洞天啊!”

“東明,我知道你平時喜歡蒸蒸桑拿、打打台球,在外麵蒸桑拿、打台球非有人嚼舌頭不可,以後累了就來這休息,保你萬無一失。”王鼎臣拍著胸脯說。

“好,太好了,鼎臣,這莫非就是北京的養蜂夾道吧?”吳東明滿意地問。

“差不多,我們內部稱這裏為‘安樂窩’,聞天、國光、宏昌他們也常來。”

兩個人一邊說一邊走進主樓。

晚飯吃的很簡單,但吃的很舒服,吳東明自從來到東州以後,就沒洗過桑拿,平時在家簡簡單單衝衝。在昌山市任職時,市迎賓館專門為副市級領導搞了個康樂中心,吳東明是那裏的常客。來到東州以後,一時還摸不著休閑的好去處,王鼎臣領的這個地方,讓吳東明一下子就喜歡上了。吳東明經常在心裏抱怨,這官當大了,找個休閑娛樂的地方都難啊!

剛吃完飯,吳東明就嚷嚷著要泡個澡,兩個人就進了康樂中心,在這裏不僅可以洗澡、按摩,還可以打台球、打麻將、打乒乓球、下棋。

吳東明泡在大池子裏,全身的筋骨頓時舒展開了,服務生為兩個人泡了一壺鐵觀音,吳東明一邊呷著鐵觀音一邊問:“鼎臣,你說實話,我到東州後,你覺得我頭三腳踢得怎麽樣?”

“東明,東州振興老工業基地喊了多少年了,現在還在喊,我一直搞不清楚,老工業基地振興的標準是什麽?你到東州以後,牽住了裝備製造業這個牛鼻子不撒手,特別是對東汽集團,頂住來自方方麵麵的壓力,極力主張東汽集團走美國上市的路子,我似乎明白了,如果東州的裝備製造業都進行了股份製改造,重組的重組,兼並的兼並,真正建立起現代企業製度,是不是可以說老工業基地就振興了!”王鼎臣表麵裝糊塗,實則恭維地說。

“鼎臣,我認為中國的改革開放,有兩大創舉,一個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第二個是股份製改造,有了這兩大創舉,中國的改革開放想退也退不回去了。”吳東明一屁股坐在大池子台階上說。

“有道理,那麽你認為改革開放最大的遺憾是什麽?”王鼎臣饒有興趣地問。

“我認為是行業壟斷,行業壟斷不消除,就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市場經濟,就不可能有真正意義上的產權製度改革。”吳東明一邊給自己倒茶一邊說。

“行業壟斷其實就是行政壟斷,行政壟斷其實是官僚所有製的產物,真要改,那得觸動許多人的既得利益,這種改革是最難的。不過,我認為還有一個更大的遺憾。”王鼎臣也從水裏出來坐在台階上說。

“什麽遺憾?”吳東明認真地問。

“就是社會保障製度建立沒跟上,導致改革開放的成果,老百姓並沒有充分享受,甚至沒有享受到,好在國家已經看到了這個問題,東明,在抓裝備製造業騰飛和關注民生兩個方麵,你這個一市之長可要搞好平衡啊!”王鼎臣意味深長地說。

“這話怎麽說?”吳東明前傾了傾身子問。

“我看現在民生更時髦啊,振興老工業基地不過是喊一喊而已,有幾個真抓實幹的?還不都是靠賣地增加財政收入,有的地方財政收入每年以百分之四五十的速度增長,靠老工業基地能增長這麽快?都是靠賣地賺的。我覺得你一來就聲稱‘舊城改造不能讓房地產商插手’,我覺得你這是自己斷自己的財路。”王鼎臣詭譎地提示道。

“我知道,東州的房地產商恨我恨得牙癢癢,但是鼎臣,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啊!”吳東明點了一支煙深吸道,“省委極力向中央推薦我來東州主政,就是因為我在昌山抓裝備製造業成績顯著,再說,洪文山為什麽倒的?還不是栽在了土地上,抓裝備製造業永遠不會錯!”

吳東明一副老謀深算的樣子,王鼎臣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由於身體胖,肚子向外凸凸著,動作有些遲緩,他呷了一口茶,表情沉甸甸的,露出十分關切的神情說:“東明,我覺得你一上來就放棄了土地這座金庫,將來財政會捉襟見肘,搞活老工業基地哪那麽容易,德國魯爾調整了三四十年才轉型成功,人家是什麽機製,咱們是什麽機製,你想用三五年時間就想讓裝備製造業上一個台階,難啊!莫不如嘴上喊抓裝備製造業,但主要精力用在抓民生上來,更容易出政績,中央現在特別重視民生,你莫不如在全省率先將東州的社會保障體製完善起來,我說的完善包括農民。”

“鼎臣,你站著說話不腰疼,錢從哪裏來,眼下建地鐵的錢就吃緊得很,真要修到半截沒錢了,我還不知道怎麽辦呢!”吳東明固步自封的目光主宰著麵部的表情。

“東明,你沒聽明白我的意思,”王鼎臣身體像厚厚的一堵牆前傾過來詭譎地說,“我的意見是高喊抓老工業基地,用賣地的錢抓民生,但賣地的事不張揚,時間長了,人家就以為你是靠搞活裝備製造業帶動了民生,這正是上麵喜歡的典型,不愁你將來接不上趙長征,我可聽說林白要調中央,一旦林書記上調中央,趙長征準能接省委書記,那麽誰接省長,縱觀全省十四個市隻有你和夏聞天有一搏了。”

“鼎臣,你這招叫掩耳盜鈴,我吳東明學不來,我的長項就是抓裝備製造業,我就不信不靠賣地,地方財政就活不了,不過你說靠搞活裝備製造業帶動民生,這才是條正路,不管怎麽說,這些年,你這個特務頭子沒白當,花花腸子不少,我身邊就缺你這麽一個能出謀劃策的秘書長啊!”

聽了吳東明的誇讚,王鼎臣並未得意,心裏反倒有幾分失望,他覺得吳東明雖然比自己的位置高,但卻比自己蠢,如果自己去做這個市長,一定比吳東明做的有聲有色,可惜造化弄人,自己在東州官場熬了二十年,不過是一個整天無所事事的市安全局局長。自從做了心髒搭橋手術,經過九死一生後,他更覺得在官場上靠工於心計、溜須拍馬換得烏紗,如果也算作一種成功的話,那也不過是沒有靈魂的平庸的成功。正因為有了這種想法,他斷然謝絕了吳東明送給他的市政府秘書長的烏紗帽,他覺得如果說官場上也有世外桃源的話,莫過於市安全局了。

“東明,沒想到你還是和讀大學時一樣,對事業充滿了**,和你比起來我自愧不如啊!”王鼎臣自謙地恭維道。

“鼎臣,你老兄活得與世無爭,活得泰然自若,令人羨慕啊,我這一天到晚忙得連什麽叫情趣都不知道了,對了,我還有事想求你呢,咱醜話說在前頭,這件事辦也得辦,不辦也得辦!”吳東明揮著大手不容置疑地說。

“東明,什麽大不了的事呀,還勞您市長大人以權壓人!”王鼎臣眼珠子裏盤旋著謔笑的目光。

“鼎臣,我有個遠房外甥女,大學畢業一直沒找到工作,你給想想辦法安排到市安全局吧。”吳東明用期待的口氣說。

“我當什麽事呢,沒問題,明天我就讓人事處辦,不過,東明,你說老實話,真是外甥女?”王鼎臣不愧是市安全局局長,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那還有假!”吳東明目光閃爍地說。

“東明,外甥女,還是個遠房的,值得你這麽大動幹戈,親自找我這個市安全局局長安排工作?我看春華的工作調動你也沒這麽上心,說實話,是不是紅顏知己呀?你老兄一個人在東州,難免紅袖添香啊!”王鼎臣眯著眼睛問,從眼縫兒裏透出的目光捉摸不定。

吳東明一邊暗罵王鼎臣是個老狐狸,一邊悠悠一笑道:“鼎臣,你這家夥在安全局呆得快成猴子了,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老兄可是我在東州最知心的朋友了。先到你們局辦公室做個文秘吧!”

王鼎臣嘻嘻笑道:“東明,要不要到反間諜處培訓培訓?說不定將來能幫上你什麽忙!”

吳東明聽罷眼睛一亮,火一樣的目光灼得王鼎臣心裏發虛,他以為自己說錯了話,“鼎臣,還是你想得周全,那就拜托你了!”

王鼎臣如釋重負地說:“東明,我記得南唐後主李煜有一首《一斛珠》,最後一句是,‘繡床斜憑嬌無那,爛嚼紅茸,笑向檀郎唾’,這大概就是男人朝思暮想的豔福吧!”

“鼎臣,今兒我可不是跟你來談女人的,我聽說你老兄高爾夫打得不錯,不知道斯諾克的水平如何,我今天是特意向你挑戰來的!”吳東興奮地說。

“東明,那你可遇上對手了,在東州官場上打斯諾克我可號稱孤獨求敗!”

“遇上我,你這個孤獨求敗準成熱鬧盼勝!”

兩個人相視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