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認為昌山市駐京辦是第一個沉沒的“海盜船”,此言差矣。難道你忘了朱峰的前任潘前進是現任昌山市市長嗎,而現任昌山市市委書記曾經是省政府秘書長,都是趙長征的嫡係。現在似乎知道趙省長全力打擊走私犯罪的意圖了吧!當年肖鴻林去南非買了大批的象牙,你的後任秘書鄭衛國提前回國找你,安排打通海關接這批象牙,你曾經說過,當時你找到徐江疏通了首都機場海關,才使這批象牙順利過關。徐江作為昌山市駐京辦主任為什麽與海關的關係這麽硬?連你這個“大蜘蛛”都自歎弗如,難道你就沒看出什麽端倪?這幾年清江省有兩種地方煙,名聲大噪,一種是東州的永盛牌香煙,另一種是昌山的雄雞牌香煙,而且兩種香煙大有比翼齊飛之勢,你也曾經在酒桌上說過,昌山市這幾年對走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用潘前進的話講,隻要對地方發展有利,不管黑貓白貓抓住耗子就是好貓。如今昌山市駐京辦在省裏打私風暴鵲起之際低調撤出北京城,顯然不是為了出風頭,而是一種主動的配合,不給別人留口實,這樣趙省長就可以毫無顧忌地放手打擊走私,不至於因為昌山市的不檢點而掣肘。如此說來,昌山市駐京辦不是徐江幹黃的,而是幹得“太好了”,好得有點太過了,妙玉講,太過了恐不能持久,正因為如此,昌山市政府才決定撤走駐京辦,不得不避一避鋒芒。你可能以為寫小說的都是神經質,隨你怎麽想。所謂“坐禪寂走火入邪魔”,寫的是妙玉打坐,怎奈神不守舍,中了邪魔。其實每個人的心中都懷揣著一個“邪魔”。誰又能真正靜下來呢?你們這些駐京辦主任哪個不是被女媧拋棄在大荒山無稽崖青埂峰下的石頭下凡,誰沒見過昌明隆盛之邦、詩禮簪纓之族、花柳繁華之地、溫柔富貴之鄉?如果把官本位體製比作一個巨人的話,你們就是掛在巨人脖子上的玉墜,個個都閱盡官場的悲歡離合。但是在強大的腐朽勢力麵前,你們又都是妙玉一般的弱者,隻能屈從枯骨“終陷淖泥中”。

至於酒席散後,薪澤金鑽進你的車裏透露了何超案情進展情況,提到何超的老婆為了開飯店,從王祥瑞手裏拿了三百萬現金,他兒子在澳洲開公司,王祥瑞提供了五十萬美金,你其實並不驚訝。你曾經說過,何超在庭審時曾經矢口否認他知道這兩筆錢,都是老婆和兒子背著他向王祥瑞借的,即使何超的話是真的,如果他不是主管打私的省公安廳副廳長,王祥瑞即使是活佛,也不可能借給他老婆和兒子錢,說白了都是為了一個“錢”字。從古到今,權勢與錢勢狼狽為奸,演繹了多少“受私賄老官翻案牘”的鬧劇。然而時代不同了,何超在庭上翻供容易,但遇上劉光大這種抬棺材反腐的,何超就是使出渾身解數怕也是難逃此劫!至於趙長征和薪澤金談起杜誌忠時眼睛都濕潤了,怕是除了有惋惜之情,也有懺悔之意吧。要不然他怎麽囑咐薪澤金慎獨呢?還反複強調駐京辦和交通廳都是火山口,這個比喻很形象,如此說來,北京城有大大小小六萬多個駐京辦,豈不是有六萬多個火山口?北京城這麽多個火山口,這些火山口一旦噴發,北京城豈不成了火海?也可能這種想法是杞人憂天,然而俗話說,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你能不憂?你或許不會憂了,因為你的靈魂已經麻木,但作家的靈魂卻是個瘋子!連妙玉這個“檻外人”都在思考“你從何處來”這種哲學的根本性問題,何況作為“檻外人”的作家。隻是惜春說的“從何處來”像是前世就想好了,說的太冷,但仍然藏著憂,就像她對尤氏說:“我清清白白一個人,為什麽教你們帶累壞了我!”為了不被“帶累壞了”,她不但要“杜絕寧國府”,而且她也同紅塵決絕。最終出家為尼,與青燈黃卷相伴一生。惜春之所以做出多種選擇,皆因她看清了寧國府之“亂”的根子,她的出世是她麵對冷酷的現實又無法抗拒的結果,這難道不是一種憂?你丁能通是看慣虛熱鬧的人,又坐在火山口上,是體會不到惜春這種冷的。但是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最終誰都得回到“來處”去,但是人大多是“樂不思蜀”的,怕是“回去的路都要迷住了”。你是一向將駐京辦當作“來處”的,但這隻是你的一廂情願,你之所以“樂不思蜀”,不是被北京城的大街小巷迷住了,而是被燈紅酒綠的虛熱鬧迷住了。正因為有了大大小小的駐京辦主任,北京城的燈才更紅了,酒才更綠了。但是在作家看來不過是抹在曆史之牆上一層令人作嘔的釉彩而已。

你說的黃金會館,怎麽越看越像《紅樓夢》裏的水月庵。你對貴賓區的情況如此清楚,是不是也在裏麵瀟灑過?你說“省紀委曾經接到過許多舉報信,一些官員在黃金會館宿娼”,這與榮寧二府門上、牆上的匿名信帖子如出一轍:“西貝草下年紀輕,水月庵裏管尼僧。一個男人多少女,窩娼嫖賭是陶情。不肖子弟來辦事,榮國府內好聲名。”這就是一張名副其實的匿名舉報信。賈芹作為賈府小和尚和小道士的總管,每月能領到不少份例,可一聽說寧府分發年物,他又匆匆趕去想領一份,反被賈珍著實訓飭了一頓。從賈珍口中得知,他在家廟裏“為王稱霸起來,夜夜招聚匪類賭錢,養老婆小子”,賈芹的行為令人似曾相識,一朝有了權有了錢,誰還懂得謹慎二字。其實賈芹的所作所為與賈珍、賈璉之流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了。“秦可卿**喪天香樓”就是明證。常言道,“萬惡**為首”,賈珍不僅驕奢**逸,而且父子沆瀣一氣,“放頭開局,夜賭起來”,將傻大舅邢德金、呆霸王薛蟠,一群“鬥雞趕狗、問柳評花的一幹遊**紈絝”聚於家中,一麵“搶新快”、“打公番”、“掛骨牌”、“打天九”;一麵“摟孌童、喝黃酒、調笑無度,四更方散”。且說那個賈璉,“隻離了鳳姐便要多事,獨寐了兩夜,便十分難熬,便暫將小廝們內有清俊的選來出火。”後來小廝們給他“推薦”說有一個多姑娘不錯,“惹得賈璉如饑鼠一般”,見到多姑娘後,“早已魄飛魂散,也不用情談款敘,便寬衣動作起來。”後來和那個鮑二家的偷雞摸狗被鳳姐撞見,更是鬧得天翻地覆。賈璉“**”的特點是從來不問嬌妻愛妾、親戚朋友乃至主子奴才,一律通“**”。難怪賈母罵他“鳳丫頭和平兒還不是個沒美人胎子?你還不足!成日家偷雞摸狗,髒的臭的,都拉了你屋裏去。……你還虧是大家子的公子出身,活打了嘴了”。可見賈珍、賈璉都是嫖賭老手,五毒俱全,與賈芹又是叔侄關係,正應了那句老話,“上梁不正下梁歪”。關於這一點,從賈璉袒護賈芹就可見一斑。對於水月庵事件,賈璉不僅未曾“掃黃”,反而做了手腳。密謀“庇護”賈芹,向賈芹麵授機宜:“就是老爺打著問你,你也要一口咬定沒有。”賴大乃一奴仆,無權無位,雖目睹賈芹深夜“招惹女尼喝酒劃拳”,卻不敢形於色、表於言,相反“含糊裝笑”,睜隻眼閉隻眼。最後,對賈芹的處理僅僅是“說他一頓”,其實連說也沒說,就偷關而過,並揚言查出舉報者“重重的收拾”。水月庵事件打了啞炮,負有領導責任的賈政,雖然口頭上信誓旦旦,要一查到底,可行動上官僚作風作怪,耳目失聰,被賈璉牽著鼻子走。現實當中,為什麽有那麽多舉報信查無實據,不了了之,一方麵是官僚主義作風作怪,另一方麵就像賈璉與賈芹一樣“貓鼠同眠”、“唇亡而齒寒”,豈敢撕破臉皮,惹火燒身?你還記得吧,袁錫藩任東州市副市長時,在北都大酒店嫖宿,被人舉報,被警察堵在了**,副市長兼市公安局局長鄧大海得知後向肖鴻林做了匯報,結果肖鴻林以維護班子團結、家醜不可外揚為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了了之。袁錫藩有了肖鴻林的庇護,幹脆將睡過的女孩包養起來,好像就叫陳紅。據說是在洗浴中心認識的,當時的洗浴中心是陳富忠開的,陳紅在那家洗浴中心當“雞頭”,不知道石存山進京找的那個黃金會館的“媽咪”是不是就是這個陳紅。隻知道後來陳紅當了二奶後,在袁錫藩的運作下,陳紅竟然開起了大酒店,還當上了市人大代表和市餐飲協會副主席。後來東州市官場局以上官員都知道袁錫藩有個表妹,是個呼風喚雨的能人。為了牢牢抓住袁錫藩這棵大樹,陳紅發揮自己曾經做“雞頭”的本事,不斷讓袁錫藩換口味,甚至為袁錫藩提供好幾個俄羅斯女孩,後來“肖賈大案”東窗事發後,袁錫藩也在劫難逃,鋃鐺入獄,經專案組調查,那幾個“俄羅斯女孩”竟然都是假的,不過是少數民族女孩,陳紅也破產失蹤。這些年,凡是腐敗掉的官員,沒有一個能脫掉一個“**”字,就拿東州來說,肖鴻林拜倒在白麗娜的石榴裙下,賈朝軒拜倒在蘇紅袖的石榴裙下,袁錫藩林拜倒在陳紅的石榴裙下,何振東林拜倒在王端端、王莊莊等人的石榴裙下,吳東明拜倒在辛翠蓮的石榴裙下,就連你也曾林拜倒在羅小梅的石榴裙下,險些斷送了仕途前程。對比《紅樓夢》有太多的相似之處,怪不得毛澤東多次強調,領導幹部要讀一讀《紅樓夢》,而且認為,不讀五遍,就沒有發言權。1961年12月20日,他在中央政治局常委和各大區第一書記會議上講:“《紅樓夢》不僅要當作小說看,而且要當作曆史書看。他寫的是很細致的,很精細的社會曆史。”我們常常講“以史為鑒”,《紅樓夢》的確是一麵曆史的鏡子,在改革開放的今天,每個領導幹部都有必要好好讀一讀這部“頂好的政治小說”。否則怎麽可能識別現實當中的蒼蠅與老虎?你不就沒有想到,去黃金會館享受的官員裏竟然還有國部長、鄭部長、關部長嗎?蒼蠅要消滅,難道這些老虎就該放虎歸深山嗎?

你還記得嗎?當年賈朝軒在中央黨校學習時,一直謀求擠走肖鴻林,好取而代之。也不知道通過什麽關係認識了一位部隊老首長的秘書,叫吳若有,是個顛腳,三十多歲,禿頂,小眼睛,黑胖黑胖的,有一次你在賈朝軒的宿舍碰上了,賈朝軒向你介紹說吳若有是部隊老首長的秘書,你當時就說出了老首長的秘書的名字,質疑道:“沒聽說有叫吳若有的秘書。”你對賈朝軒說:“老首長的幾個秘書和司機跟我是好朋友,上個星期還在一起吃飯呢。”吳若有當時臉就紅了,窘迫地說:“對不起,賈市長,我其實是老首長保健醫的小舅子,不過你放心,我姐夫確實和你想見的那位首長是大學同學,通過我姐夫一定能讓你見到那位首長。”也是賈朝軒想當一把手心太切了,因為盡管吳若有當著你的麵沒說出那位首長的名字,但是一旦說出來,你就明白,賈朝軒真要是得到那位首長的賞識,取代肖鴻林指日可待。你也知道賈朝軒惦記肖鴻林的位子不是一天兩天了,兩個人自從搭班子以來,一直鬥法,誰不想有自己的政治意誌,誰不想實現自己的政治抱負,誰不想領略權力巔峰的無限風光。正因為如此,賈朝軒認識了吳若有就仿佛抓住了向上爬的一根繩子,哪兒肯放手?即使你說和部隊老首長的幾個秘書和司機都是好朋友,賈朝軒也充耳不聞。因為第一,老首長的幾個秘書與賈朝軒想巴結的那位首長沒關係,第二即使有關係,賈朝軒與你隔著一層,因為你畢竟給肖鴻林當過秘書。吳若有的身份被你揭穿後,為了顯示自己確實是老首長保健醫的小舅子,連打了幾個電話,故意指名道姓地顯擺自己的交際網,通話的人還真都是有頭有臉的,不是這個首長的公子哥,就是那個將軍的秘書,也不知道通話對方的真假。吳若有本來是來請賈朝軒聽音樂會的,開了一輛奔馳車,身份暴露後,為了顯示自己確實不白給,打電話弄來一台甲O牌照的奧迪車開道,本來你不想湊熱鬧,但是賈朝軒非要讓你陪著去,盛情難卻,你隻好全程陪同,吳若有弄來的那輛甲O牌照的車一路閃著警燈、打著警笛,耀武揚威地上了三環路。知道的是東州市常務副市長在駐京辦主任陪同下去聽音樂會,不知道的還以為後麵跟著的兩輛奔馳裏坐的是外賓呢。後來賈朝軒一直也沒見到他日思夜想的那位首長,倒是通過吳若有的姐夫結識了那位首長的大學同學,原來吳若有的姐夫不是與首長是大學同學,而是給首長的大學同學看過病成了好朋友,據吳若有的姐夫說,首長的大學同學去首長家如履平地,取代肖鴻林的事包在他身上。結果你也知道了,直到“肖賈大案”爆發,賈朝軒也沒有見到那位首長。這段往事與你見的那位老將軍的幹兒子何等相似?其實那個騙子亮出與老將軍的合影、少將工作證和一把精致的軍用手槍時,就等於不打自招了。這與賈寶玉弄丟了掛在脖子上的那塊寶貝,有人冒領大同小異。榮府“貼了標貼兒,上頭寫著玉的大小、式樣顏色”,有人聽說撿了送去,就給一萬兩銀子,於是就“有人到榮府門上,口稱送玉來的。”家人喜得不得了,報與賈璉,賈璉忙去秉知王夫人,又秉知賈母,賈母一個勁兒地叫賈璉快把人請進書房裏坐,以至於驚動了合家上下,等玉送到賈母手中,賈母竟叫不準真假,又給王夫人看了一會子,也認不出來,便叫鳳姐來看,鳳姐看了道:“像倒像,隻是顏色不大對,不如叫寶兄弟自己一看,就知道了。”結果寶玉接到手裏,連瞧都不瞧,便往地下一撂,道:“你們又來哄我了。”竟是個假的,還是王夫人道破真相:“這不用說了。他那塊玉原來胎裏帶來的一宗古怪東西,自然他有道理,想來這個必是人家見了帖兒,照樣兒做的。”大家此時恍然大悟。賈璉聽了非常氣憤,罵道:“人家這樣子,他還敢來鬼混!”賈母當即喝住道:“璉兒,拿了去給他,叫他去罷。那也是窮極了的人,沒法兒了,所以見我們家有這樣事,他就想賺幾個錢,也是有的,如今白白的花了錢弄了這個東西,又叫咱們認出來了。依著我倒別難為他,把這塊玉還給他,說不是我們的,賞給他幾兩銀子,外頭的人知道了,才肯有信兒就送來呢。”你聽聽,賈母的話像不像你勸梁宇的話。你之所以那麽勸梁宇並非為了梁宇兩口子,而是你見得太多了,不想惹麻煩,正應了那句老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聽聽梁宇的原話:“能通,打110,趕緊抓這個詐騙犯。罵的,騙到老子頭上來了!”這和賈璉的話:“好大膽,我把你這個混帳東西!這是什麽地方,你敢來搗鬼!”幾乎就像一個人說的。當然梁宇畢竟不是賈璉,賈璉並未聽賈母的話,不僅逼著人家連連磕頭,還險些把人家捆到衙門去。嚇得那人抱頭鼠竄。梁宇讓你打110,也是氣暈了頭,好在你頭腦很清醒,提示他:“這種人早晚要翻船。”這話對梁宇來說若醍醐灌頂,因為“假少將”隻是他這艘船遇上的一個浪頭,他小舅子慧海才是真正的暗礁,如果慧海這個暗礁過不去,他這艘船再大,也會成為泰坦尼克的。梁宇深知其中的厲害,才說出“我和你嫂子都不會忘了你的好”這種話,當然此時你並未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因為你還不知道慧海就是董舒的弟弟董軍,是個假和尚。當你得知慧海是個假和尚,而且被專案組帶走後,你是不是想到了那塊“假寶玉”上的三個字“除邪崇”和子虛烏有的“極樂寺”如出一轍?沒想到“賈寶玉弄出‘假寶玉’來”。假和尚變成了小舅子。你怎麽能不目瞪口呆呢?

很顯然,肖鴻林是個經營圈子的高手。此人既善於跟“上”,也善於禦“下”,其禦“下”的手段無非是用利益用政治理想籠絡,讓下屬覺得跟著他有奔頭,有前途。禦下最忌諱的是貪婪和刻薄寡恩:好處和利益都歸功於自己,過失和責任推諉給下屬,而且對下屬嚴苛,少有籠絡和示恩。肖鴻林很會這一套,凡是跟他幹的人,他不僅讓人家跟著自己幹有前途,而且下屬有小毛病時,他還“護短”,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他懂得下屬是自己的羽翼,羽翼不豐滿,鳥還怎麽飛?肖鴻林雖然在跟“上”和禦“下”方麵都是高手,但他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他認為一些曆史上很有些政治抱負的政治家之所以功敗垂成,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過於清廉,既嚴於律己,也嚴於利人。其結果是“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徙”,搞得自己成了孤家寡人,即使有很好的聲望,由於沒有人願意追隨也隻是無根的浮萍,經不住風吹。正是居於這個理念,在肖鴻林身邊聚集了一群渾水摸魚的人,看來周紀就是其中之一。不過聚集在肖鴻林身邊要想渾水摸魚的人大多在“肖賈大案”中落網,從你的日記中可以看出,周紀是漏網之魚。這很容易讓人想到李十兒與賈政,李十兒原是賈政手下家丁的一個門頭。一開始,他並不顯露個人野心。京察之年,賈政由工部掌印外放江西糧道,跟隨的家人們自然想大撈一筆,但這次他似乎決心做個清官。到任伊始,他一麵盤查州縣糧米倉庫,一麵下發折收糧米勒索鄉鄰的禁令。但這在州縣官員看來,純屬作秀,於是紛紛送禮。賈政一律不收。這卻苦了那些想在任上發財的下屬。結果掌門的李十兒串通,讓衙役怠工,先讓賈政樣樣不如意。之後,李十兒認為,博取賈政信任的時機到了,在與賈政的對話中,他先以本省節度使做生日為名,說明做官不可不巴結,要他“識時達務”、“上和下睦”,賈政卻態度鮮明地說:“胡說,我就不識時務嗎?若是上和下睦,叫我與他們貓鼠同眠嗎?”李十兒幹脆把問題挑明,讓賈政顧著自己,弄錢防後,以免後悔。賈政這才感到麵臨嚴峻考驗:“據你一說,是叫我做貪官嗎?”李十兒花言巧語道:“民也要顧,官也要顧。若是依著大人的法子,不準下麵的官弄點外快,誰還肯跟大人賣力氣呢?”終於使賈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李十兒趁機溝通內外,哄著賈政辦事。結果腐敗之風盛行,李十兒大撈一把,賈老爺卻被治了個“失察屬員,重征糧米,苛虐百姓”之罪,官降三級,免職回京。應該說,從古到今,官員身邊就不乏李十兒之流,好在賈政失察屬員,但自己不貪,肖鴻林不僅縱容屬員,自己更貪。其實肖鴻林剛上任東州市長時,也是下決心做一名好官的,他在自己的《懺悔錄》中曾經表白過:“我從小就想做好人,不想做壞人。做市長也一樣,我上任之初立誌做一個好市長,如果有可能我就做一個最好的市長。什麽是最好的市長?就是他能使人民最喜歡他。我一直朝這個方向努力,最大的心願就是想使東州人民驕傲起來。然而我卻不知不覺地成了一個貪官。這裏麵的教訓太深刻了,應該說我是被強大的客觀環境逼到腐敗的路上的。每到出國、住院、過生日、逢年過節,自會有大批紅包送上來。正如曹雪芹筆下的李十兒對賈政所言:‘老爺極聖明的人,沒看見舊年犯事的幾位老爺嗎?這幾位爺與老爺極好,老爺常說是個做清官的,如今名在那裏!現有幾位親戚,老爺向來說他們不好的,如今升的升,遷的遷,隻在要做的好就是了。老爺要知道,民也要顧,官也要顧。’既然‘民也要顧,官也要顧’大批送上來的紅包不收就把人得罪了,收下還是不收下,這絕不簡單是個廉潔不廉潔的問題了,很複雜,莫不如順著收下,顯得很自然,很合群兒,還顯得與下屬打成一片,皆大歡喜,落得個平易近人的好名聲。這就是客觀環境,既然送紅包已經蔚然成風,誰還敢鬧不收紅包的風波。正是由於無法抗拒強大的客觀環境,便被它逼著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地步。”聽聽肖鴻林的懺悔,再看看周紀家地板上鋪的虎皮,是不是很像賈政與李十兒之間的鬧劇。其實你給肖鴻林當秘書期間是不是也沒有少像李十兒一樣對肖鴻林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地勸他,“民也要顧,官也要顧”呀?不然怎麽會煞費苦心地為他籠絡像周紀這種酷似李十兒一樣的人加盟圈子?隻是躲過初一躲不過十五,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周紀為什麽不怕蛇咬?因為他本性屬蛇。你說周紀每次進京都給你打電話,唯獨這次沒有告訴你,去首都機場接他的是王祥瑞,這必然與清江省的打私風暴有關。隻是你與王祥瑞、周紀關係太密切,真讓人擔心你也走火入魔。你和王祥瑞一起進廊橋接周紀就不怕人多眼雜?要知道從東州飛北京的航班上,你不認識但認識你的人可不少,和周紀一起走出機艙的幾個人,看見你與周紀握手,賊眉鼠眼地沒少看你。非常時期,你知道飛機上有沒有專案組的?也許對駐京辦主任來說,進京的都是客,你在染缸裏侵染慣了,虱子多了不怕咬,但是如果周紀真是王祥瑞的保護傘,王祥瑞果然是走私集團頭目,那麽這兩個人就不是虱子,而是獅子。你說在王祥瑞腦海裏,算計已經成了習慣,人活在世誰不算計?你就沒算一算,在首都機場公然接周紀的風險?就不怕別人誤認為你與他們“貓鼠同眠”嗎?

其實,你還是有所忌諱的,不然你不會讓習濤秘密關注專案組的動向。想必王祥瑞在公安係統不僅僅有一個何超做保護傘,潛伏在暗處的大有人在。而且不光在公安係統,省紀委、海關、公檢法各個係統,王祥瑞都有內線,應該說王祥瑞的關係網無孔不入,如果專案組不鏟除這些內奸,隻能是草未打,蛇已驚。當然,盡管這次行動失敗,王祥瑞也已成了驚弓之鳥,暈頭轉向,這次行動不光查抄了永盛集團,與永盛集團合作的幾家有進出口權的國企公司同樣被查抄了,辦案人員並非一無所獲,專案組通過這次行動一定控製了包括永盛集團、幾家有進出口權的國企公司以及外代、外運、商檢、港監等單位的大量人員,這些人雖然看起來職務不高,多半是做具體工作的辦事人員,恰恰就是這些人,由於工作的特殊性質,正是走私犯罪活動中某一個環節的知情者,甚至是經辦人。專案組一定清楚,在一些證據被銷毀的情況下,涉案人員是突破整個案件的關鍵所在。難道你沒聽說專案組從東州海關以及相關部門抽調大批人員對被控製對象進行看管。你信不信,在專案組的強大威懾下,這些人中的一些意誌薄弱者很快就會被突破,隻要證據確鑿,怕是王祥瑞躲到天邊,也插翅難飛。這不能不讓人想起那句老話:多行不義必自斃。這情景是不是很像“錦衣軍查抄寧國府”,庸碌的賈政在江西糧道任上幹的一塌糊塗,撤職竟在家中擺酒請親朋為慶。男賓招待在榮國府老屋榮禧堂,女賓則在賈母院內設席。酒到半酣,風雲突變。原來錦衣府堂官趙全領著幾個司官、番役前來榮國府抄家,由西平郡王宣讀聖旨。寧國府那邊另外派人同時進行。這次查抄緣於賈赦、賈珍等人一慣驕縱跋扈,李禦史參奏賈赦勾結外官,恃強淩弱,勒索古玩,逼死人命;又參奏賈珍引誘世家弟子賭博,強占民女為妾。朝廷準奏,將賈赦、賈珍的世職革去,並派西平王、北靜王、趙堂官會同查抄寧榮二府。查抄結果,寧國府充公,賈赦、賈珍監禁待罪。鳳姐曆年盤剝所得的幾萬銀子,也一朝俱盡。她還擔心另外幾樁傷天害理的罪行會跟著敗露,竟嚇得昏死過去。賈政、賈璉本來也脫不了幹係,隻因兩個王爺殉情庇護,皇帝又想到賈府是“功臣後裔”,加上賈貴妃逝世未久,覺得如果對賈府打擊得過重,對皇家也不大體麵,於是以“皇恩浩**”為掩護,僅將賈赦、賈珍發往遠地效力贖罪,已革去的世職,也依舊賞給賈政承襲。別看王祥瑞是“紅頂商人”,在北京城也結交了不少“西平王”、“北靜王”之類的人物,關鍵時刻,這些人物也能出麵庇護,不然王祥瑞不會躲在北京城像看電視一樣欣賞著專案組的一舉一動。王祥瑞也確實有幾分膽量,並沒有大禍臨頭而六神無主,惶惶不可終日,而且有板有眼地與專案組周旋,狐狸尾巴夾得緊緊的,一直未露任何痕跡,難怪沒用幾年時間就將永盛集團做得風起雲湧,確實有幾分道行。專案組這次行動失敗,更加說明一個問題:海關、商檢、港監、外代、外運等口岸各部門一定存在嚴重的護私、放私,甚至共同走私問題;東州市乃至清江省的一些領導幹部,可能對永盛集團的走私犯罪活動知情不報,甚至腐化墮落、推波助瀾,以至於打私風暴掀起後,一些人確立攻守同盟,為王祥瑞通風報信,充當內線。正是由於這些人躲在暗處興風作浪,才使得專案組屢屢失手。然而正如錦衣軍前來抄家,賈府一時哭喊連天,大禍降臨,席不終而散,賈府從此破敗不堪一樣,既然專案組對永盛集團大兵壓境,就不存在“鹿死誰手猶未可知”的問題,永盛集團覆滅隻是個時間問題。你好好想一想當年雙規肖鴻林的情景,是不是還曆曆在目。肖鴻林在北京的關係網你最清楚了,以他的實力都不能化險為夷,以至於最後找易經大師騙結發妻子出逃,這與賈赦在大觀園符水驅妖孽有什麽區別。賈朝軒又何嚐不是如此,自從被雙規後,一直不向專案組繳械投降,不僅啟動了關係網的最上端,而且他老婆為了救夫,竟然到廟裏為賈朝軒祈福,一次捐給廟裏一百多萬,其後果怎麽樣,還不是枉費心機。如今再也不是“皇恩浩**”的年代了,發配海疆的賈珍還可以“沐皇恩”免了罪,仍襲了寧國公三等世職。憲政時代,盡管有官本位在作崇,恐怕將黑的漂成白的斷無可能。但是畢竟民主仍然走在人治與法治之間搭起的獨木橋上,因此將黑的弄成灰的也是有可能的,就像將白的弄成灰的一樣。正如甄老先生所言:“什麽‘真’?什麽‘假’?要知道‘真’既是‘假’,‘假’既是‘真’。”你說駐京辦是官場上的“世外桃源”倒很有幾分諷刺,一向被人詬病的“蛀京辦”竟然是官場上的“世外桃源”,這可真是驚世之語。你說腐敗是“富”與“貴”通奸的私生子,你所說的“世外桃源”怕也是“黑”與“白”通奸的怪胎吧?

有一次與你談起《紅樓夢》,你談到魯迅先生的話:“《紅樓夢》,單是命意,就因讀者的眼光而有種種:經濟學家看見《易》,道學家看見**,才子看見纏綿,革命家看見排滿,流言家看見宮闈秘事。”你說你看見的與他們不同,你說你從《紅樓夢》中看見四個場,也就是情場、職場、官場、商場。你認為風花雪月是情場、人生際遇是職場、權勢熏炙是官場,功名利祿是商場。其它三場都好解釋,獨功名利祿是商場令人費解。後經你解釋才令人豁然開朗,你說人生若為功名利祿而奮鬥的話,那麽就要學會經營臉皮、心腸這些特殊商品,就要學會買賣、經營自尊與人格。誰能把握住商機,誰就能成為人生經營的勝利者。改革開放以來,在所有關於中國企業的成長描述中,都繞不開“原罪”,有學者稱:“我們的曆史太長、權謀太深、兵法太多、黑箱太大、內幕太厚、口舌太貪、眼光太雜、預計太險,因此,對一切都‘構思過渡’”。這恰恰是造成“原罪”的背景。永盛集團無疑是在這種背景中妄圖憑冒險闖關成就霸業的企業。你質問周永年,為什麽像王祥瑞這種企業家頭上,有那麽多“紅頂子”?這說明你雖然浸**在大染缸裏,並未喪失政治敏感性,更未喪失政治勇氣,著實難能可貴。其實那些喜歡為企業家聘發“紅頂子”的領導,大多是些像賈母一樣“溺愛不明”的官,其實賈母心知肚明,正如她所言:“若說外頭好看,裏頭空虛,是我早知道的了。”這說明賈母為了“外頭好看”可以容忍“裏頭空虛”,這何嚐不是一些短視的領導幹部的想法,“我去後,哪管你洪水滔天!”為別人發“紅頂子”,是為了給自己的政績添彩,無非是為了自己的仕途台階墊磚頭,在這樣的政績觀指導下,不僅出現對闖關企業的“監管真空”,而且也必然成就官商勾結的腐敗惡果。應該說企業“原罪”恰恰是“監管真空”所縱容出來的產物。之所以像永盛集團這種企業前仆後繼,說白了還是儒教的本質——官本位理念在作崇,陳腐的官本位體製專出兩種官:一種是賈雨村型的,“性情狡猾,擅暴禮儀,且沽清正之名,而暗結虎狼之屬,致使地方多事,民命不堪”;另一種就是賈政型的,賈政既“假正”,為官並非靠真本事,而是“背靠大樹好乘涼”的平庸之輩,卻因聽話深得北靜王的百般袒護。北靜王代表什麽?不言自明。其實縱覽《紅樓夢》全書,賈政的為官形象極具典型意義,他是國家官僚隊伍中的絕大群體中的代表人物。這樣的人物在現實當中仍不乏其人,這種官員表麵上很注重名聲,但實際上卻寸步也離不開“李十兒”這樣的下屬,以至於最後像賈政一樣抱怨:“外套的名聲,連大本兒都保不住了,還擱的住你們在外頭支架子說大話,誆人騙人?到鬧出事來,往主子身上一推就完了!”現如今恰恰相反,一些冒險闖關的企業倍受“監管真空”的縱容,沒出事前,大家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一旦事發,一些當政者往往不願意正麵回應。你應該記得,周永年剛到東州就任市委副書記時,曾經在花博會期間主持了一次全國性的企業家論壇,討論的主要話題就是企業原罪的問題,當時周永年向在座的幾百位企業家問了一個語驚四座的問題:“各位企業家,既然大家一致認為企業‘原罪’是變革時代的必然現象,這就是說大家都有過‘原罪’行為了?那麽我作個現場調查,沒有向官員行過賄的企業家請舉手?”當時肖鴻林也參加了論壇,值得諷刺的是正是在這次論壇之後,肖鴻林被雙規的。周永年的突然發問,令在場的企業家麵麵相覷,好半天才有五六個人舉起了手,而且舉手的姿勢很不自信,像做賊心虛似的。這說明什麽?這說明大家默認:企業的原罪不僅僅是企業家個人的宿命。企業家“罪與罰”的一幕幕,正是中國市場經濟製度確立和法治社會逐步進化的一個深刻注解。企業家熱衷於和權力沆瀣一氣,對一個成熟的商業社會來說是不可想象的。如果創富隻能通過與政府官員的關係賺錢,或者通過不法交易賺錢,那麽企業和企業家的前途隻能是崩潰與毀滅。毫無疑問,以上兩條途徑,王祥瑞全部采納,不然永盛集團不會迅速崛起。中國未來經濟能否持續增長,很大程度上取決於企業家是不是由尋租活動轉向創造價值的活動。然而從追求權力暴力到創造價值,對於隻想賺錢的企業家來說並不容易。王祥瑞並不懂什麽價值創造,他隻是個財富的攫取者,因此,王祥瑞並不是企業家,他隻能是走私犯。問題是要想獲得巨大的資源就必須與權力結盟——這幾乎是所有落馬企業家曾經夢寐以求的成功捷徑。對他們來說,企業的成功很大程度上要依靠有權有勢的政治人物的庇護,銀行貸款、土地征用、能源供應、項目爭取、企業上市,無一不與權力息息相關,而如何有效地經營一家企業所需要的企業家精神卻被他們棄若敝履。這恰恰是權力至上的官本位思想在作崇。官本位的最大罪惡是嚴重阻礙了商業精神的正常發育。其實不存在企業家的原罪,也不存在時代的原罪,歸根到底都是“官本位”的原罪。官本位之惡不除,永盛集團必然大行其道。

從“假煙案”變成了“走私案”這件事來看,你是處處想當“局外人”,卻處處變成了“局內人”。看到這一段著實讓人心頭怦怦直跳。如果把駐京辦比作賈府,你就無形中充當了賈母的角色。看似“不敢行凶霸道”,“看似雖不能為善,亦不敢作惡”,其實是無心為惡盡是惡,不算壞人實壞人!不要將責任都推給梁宇,你在日記中多次提到早就聽說永盛集團是靠走私起家,但你身為駐京辦主任,對永盛牌香煙照常進貨,甚至在預感到五輛奔馳車必是水貨的情況下,仗著有梁宇發話,還是購買了髒車。說句實話,你是不是從骨子裏早就盼著鳥槍換炮了?駐京辦既有奧迪,又有桑塔納,你卻偏偏自己把持一輛奔馳350,購進五輛奔馳600後,你趕緊扔掉奔馳350,換了一輛奔馳600。賈母臨死前留給鳳姐一句話,倒很適合送給你:“鳳丫頭呢?……你是太聰明了,將來修修福罷。”最令人感到悲哀的是當賈府被強盜搶劫時,還有一位“義奴”包勇站出來赤心護主。而駐京辦常年為走私犯銷贓,卻沒有一位有正義感的人哪怕寫一封匿名信。應該說王祥瑞走私,與搶劫賈府的強盜沒有什麽區別,你作為駐京辦主任卻充當了周瑞家的幹兒子何三的角色,著實令人痛心。你或許沒意識到,或許對這種指控不以為然。那麽你看看包勇是怎麽做的。包勇是經曆了甄賈兩府兩家的興衰反複的。賈府中的事是演給人看的,甄府中的事才是真正發生的。正所謂“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時有還無。”包勇是因江南甄家沒落,門戶凋寒,家人四散,甄老爺將他推薦給賈府的。等到賈家沒落時,鳳姐抱病不能理家,賈璉虧空見多,眼見氣勢衰敗,樹倒猴孫散,各奴才都報假告病,獨一個包勇真心辦事與眾不同。但無奈何初來後到的,什麽事也插不上手。眾人又因他不敢欺瞞主子,對眾人不忿不和,又都想把他攆了去。恰好有一次,包勇喝過酒後,因為賈雨村忘恩負義又巧遇賈雨村就給他罵了,賈府奴才都是趨炎附勢之徒,借機給他配藥,賈政此時正怕風波,聽得家人回稟,一時生氣,叫包勇來數罵了幾句,便派去看園,不許他在外行走。包勇自被派來看園,正值賈母歸西後事,不曾派他差事,他也不理會,總是自做自吃,悶來睡一覺,醒時便在園內耍刀弄棍,也算落得清閑。然而當強盜夜到賈府搶劫,正在所有上夜男女都手足無措之時,隻聽園裏腰門大聲一響,一個梢長大漢手執木棍打進門來,大聲喊道:“不要跑了他們一個!你們都跟我來。”你道是誰,正是甄家薦來的包勇。隻見他向地下一撲,聳身上房追趕賊人,用力一棍便將一人打死,後又以一人之力把四五個賊人一並打跑,其間曾大喊:“這些毛賊!敢來和我鬥鬥!”你聽聽,何其英武!然而麵對王祥瑞這種強盜,你們是怎麽做的?稱兄道弟,沆瀣一氣,看似同流不合汙,其實沒少幹“何三”式的勾當。你說楊善水捅了個大馬蜂窩,但不過緣起於他私自拿了兩條“假煙”,這不是“何三”式的勾當是什麽?楊善水突然被省紀委帶走,你竟然惴惴不安地胡思亂想了三天,你都想了些什麽?為什麽不寫在日記裏?你知道你的日記給人的感覺是什麽嗎?你別不愛聽,就是烏煙瘴氣。難道駐京辦不是個烏煙瘴氣的所在嗎?你竟然將這種烏煙瘴氣當作“世外桃源”,足見你已經將現實當成了太虛幻境。盡管你在日記中沒敢太多地暴露自己的心理,不過是寫了一些事實而已,但是還是可以透過字裏行間透視你的心靈。應該說,你的日記就是一部現實版的《紅樓夢》,隻是不知道什麽時候你才能從夢中醒來。或許你一直都是醒著的,隻是你沒把這種醒寫進日記中,但是作家也是偵察家、尋蹤家、破案家,還是心理分析家。你擔心劉光大要拿駐京辦開到是有道理的,但是劉光大若是真有火眼金睛,就更應該拿市煙草專賣局的宋局長開刀,這種人對永盛集團走私香煙了如指掌,為了明哲保身,就是不作為,瞪著眼睛看強盜打劫,與“何三”何異?這種人或許表麵上不貪,在經濟上並無腐敗行為,但是他靈魂腐爛了,而肉體還很光鮮,這恰恰是這種人很難識別的原因。毫無疑義,這次打私風暴,宋局長會安然無恙,隻要官本位的幽靈像大觀園裏的“妖孽”一樣除不淨,像宋局長這種官場道士不僅會安然無恙,而且關鍵時刻還會被邀請出來設壇作法。其實官場上不乏宋局長這種隻“做官”不“做人”的官員,“做人”也是做“官人”。別以為宋局長是“官人”,你不是,你不僅是“官人”而且是“商人”,你比宋局長更多了一層奸商心理,這就是利害算計。你質問宋局長,大規模走私香煙可是個巨大的“係統工程”,走私犯有這麽大能量嗎?宋局長毫不避諱地告訴你,東州不僅有這麽大能量的走私犯,而且玩得天衣無縫。你噓籲之餘,不也是無動於衷嗎?你的麻木恰恰印證了你的算計,因為在利害之間,做官的人永遠懂得趨利避害。當你聽到楊善水說出“汽車”兩個字時,你心裏先咯噔了一下,這就是算計的本能反應。同樣,專案組問楊善水,從永盛集團購車是誰經手的?楊善水一推六二五就推給了你,這也是算計的本能反應。一次性買了五輛奔馳600,盡管有梁宇指示,駐京辦班子也得開會研究,集體決定吧,難道楊善水真的一點責任沒有?你說推過攬功是官場中人的本性,這恰恰是一種算計。有人說做人一輩子,做官一陣子,純屬無稽之談,踏上仕途之路的人,出來都是以做一輩子官為奮鬥目標的,你見過幾個隻做一陣子官,就離開官場的,隻要有官本位體製作崇,做官都是做一輩子。誰都知道做官的好處,有誰做了官情願做一陣子的?改革恰恰是要改做官一輩子為做官一陣子,然而談何容易呀!眼下恰恰應了威廉·詹姆士那句話,“相信真理”與“避免錯誤”懸置未決,正因為如此,什麽都可能發生。

其實該發生的正在發生,隻是你可能尚未意識到,周紀進京一直未露麵,突然現身要請客,而且由王祥瑞買單,就說明就要發生什麽了。你分析的對,他們是一條繩上的兩個螞蚱,但是他們不甘於做螞蚱,他們最擅長做蜘蛛,在一根繩上他們是兩個螞蚱,但是在一張網上,他們就是兩個蜘蛛,看來這兩個人此次進京大有收獲,不然王祥瑞不能如此口無遮攔。竟然自曝走私秘籍,隻是他言及的海關監管,不知周紀聽了有何感想,這不免讓人想到邢大舅在賈家外書房借酒講給賈薔的那個笑話:“村莊上有一座玄帝廟,旁邊有個土地祠。那玄帝老爺常叫土地來說閑話兒。一回玄帝廟裏被了盜,便叫土地區查訪。土地稟道:‘這地方沒有賊的,必是神將不小心,被外賊偷了東西去。’玄帝道:‘胡說!你是土地,失了盜,不問你問誰去呢?你倒不去拿賊,反說我的神將不小心嗎?’土地稟道:‘雖說是不小心,到底是廟裏的風水不好。’玄帝道:‘你倒會看風水嗎?’土地道:‘待小神看看。’那土地向各處瞧了一會兒,便來回稟道:‘老爺坐的身子背後,兩扇紅門,就不謹慎,小神坐的背後,是砌的牆,自然東西丟不了。以後老爺的背後也改了牆就好了。’玄帝老爺聽來有理便叫神將派人打牆。眾神將歎口氣道:‘如今香火一柱也沒有,哪裏有磚灰人工來打牆呢?’玄帝老爺沒法,叫神將作法,卻都沒有主意。那玄帝老爺腳下的龜將軍站起來道:‘你們不中用,我有主意:你們將紅門拆下來,到了夜裏,拿我的肚子堵住這門口,難道當不得一堵牆麽?’眾神將都說道:‘好,又不花錢,又便當結實。’於是龜將軍便當這個差使,竟安靜了。豈知過了幾天,那廟裏又丟了東西。眾神將叫了土地來,說道:‘你說砌了牆就不丟東西了,怎麽如今有了牆還要丟?’那土地道:‘這牆砌的不結實。’眾神將道:‘你瞧瞧。’土地一看,果然是一堵好牆,怎麽還有失事?把手摸了摸道:‘我打量是真牆,哪裏知道是個假牆!’”海關明明是銅牆鐵壁,但是到了周紀等人手裏,卻變成了“假牆”,難怪王祥瑞等人大行其道。既然銅牆鐵壁變成了龜將軍的肚子,那麽龜將軍的肚子也就成了無底洞,廟裏不丟東西才怪呢!你看看周紀腦滿腸肥的樣子,和龜將軍有什麽兩樣?王祥瑞為什麽得意忘形,還不是各種門啊牆啊關啊都變成了龜將軍的肚子,不過你頭腦還算清醒,專案組的靜恰恰醞釀著更大的動。相信無論是王祥瑞還是周紀,遲早要現原形,想一想趙姨娘現原形時那個淒慘的樣子,“自己拿手撕開衣服,露出胸膛,好像有人剝她的樣子”,最後蓬頭赤腳死在炕上。據說貪官臨死前都有一番類似趙姨娘的表演,周紀和王祥瑞尚不會想到這一點,因為他們永遠相信自己織的關係網,畢竟大家同在網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不過,你在首都機場送徐江,不會不得到幾句箴言,要知道徐江也算是趙長征的前任秘書現任昌山市市長潘前進的嫡係,專案組的行動,想必徐江了如指掌,若你從徐江口裏一句實話沒得到,那說明離專案組找你也不遠了。你回來的路上,突然接到百鹿園謝老板的電話,說是古娟被專案組帶走了,就不是一個好兆頭。當然,即使專案組找你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因為僅就你日記反映出來的情況看,專案組找你,也就是核實情況,隻要不是問你冰箱的事,你把彩電說出來了,問你彩電的事,你又把洗衣機的事說出來了,專案組就不會太為難你,你還會優哉遊哉地回你的大染缸,過你“世外桃源”的日子。就怕你的嘴把不住門,當年袁錫藩就是這麽被雙規的,本來專案組找他核實情況,結果他越說越多,最後專案組說,行了,你已經供出一百多萬了,不能再回去了!就這樣,袁錫藩就被留下了。當然你不會成為袁錫藩,誰不知道你小子鬼的跟韋小寶似的,再說你最與眾不同的地方是有自己的底線。不過,駐京辦主任作為小說的主人公就不能這麽清白了,你想想在這個世界上能出汙泥而不染的有幾人?如果寫一個高大全式的駐京辦主任,誰信呢?因此,進入小說的駐京辦主任隻能成為賈雨村式的人物。賈雨村一直妄想“天上一輪才奉出,人間萬姓仰頭看”,卻落得個帶著鎖子,解到三法司衙門裏去審問的下場。正如賴林兩家的老大、老三所言:“這位雨村老爺,人也能幹,也會鑽營,官也不小,隻是貪財。被人家參了個‘婪索屬員’的幾款。如今的萬歲爺是最聖明最仁慈的,獨聽了一個‘貪’字,或因糟蹋了百姓,或因恃勢欺良,是極生氣的,所以旨意便叫拿問。”這樣形容駐京辦主任你可能不服氣,所以才同意你給寫個序言,哪個讀者不想聽一聽“一位駐京辦主任的自白”。這是後話,單說周紀何嚐不是賈雨村式的人物。你其實早看出了這一點,不然你不會想出用測字的方式勸他和王祥瑞別回東州,還是你說的對權能陶醉者大多作繭自縛,何況躲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如果說“假作真時真亦假”,那麽黑作白時白亦黑。每個人的心目中都有一個真世界,但不得不麵對一個假世界;每個人的心目中都有一個白現實,但不得不麵對一個黑現實。大觀園是虛構的太虛幻境,但你的日記裏沒有半點虛構。如果說你心裏留有一個大觀園可供憧憬的話,那麽你所處的駐京辦卻是寧國府裏的會芳園。隻可惜大觀園的現實基址來源於寧國府的會芳園和賈赦住的榮府舊園,連大觀園裏最幹淨的東西——水,也是從會芳園裏流出來的。隻是園中之水流於怡紅院之後,仍從牆下出去,這正應和了葬花時林黛玉對賈寶玉所說的:“你看見的水幹淨,隻一流出去,有人家的地方髒的臭的混倒,仍舊把花糟踐了。”花是什麽?就是美好的心靈世界,也就是你藏在內心深處的那個大觀園。這真應了描寫妙玉的兩句詩:“欲潔何曾潔,雲空未必空”。這兩句詩表麵上是描寫妙玉的歸宿,實際上是這個大觀園的歸宿,也就是心靈的歸宿。看了《紅樓夢》,再讀你的日記,還真悟出一個理兒:最幹淨的其實也是在肮髒裏麵出來的,最幹淨的最後仍舊要回到最肮髒的地方去。正是看清了這一點,你才遲遲不願意離開駐京辦,駐京辦是塊醜石,醜到了極點也就美到了極點;駐京辦又是塊美石,美到了極點也就醜到了極點。大觀園中的人物都愛幹淨,但是越是有潔癖的人往往也就越招來肮髒,你深知這一點,幹脆來個汙淖餡渠溝,偏偏喜歡髒,可能正因為如此,或許你是最幹淨的,亦未可知!這大概是你偏偏愛交周紀、王祥瑞這種人為友的原因吧。

不得不承認,王祥瑞的確是個人物,他的出逃著實令人震撼!不過,逃了也好,真要是抓住了,還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倒黴呢!其實逃與不逃,結果都是“為官的,家業凋零;富貴的,金銀散盡;有恩的,死裏逃生;無情的,分明報應。欠命的,命已還;欠淚的,淚已盡。冤冤相報實非輕,分離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問前生,老來富貴真僥幸。看破的,遁入空門;癡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幹淨!”你可能會問,王祥瑞逃了,多少人的事都將不了了之,怎麽可能全部徹底地來他個“白茫茫”?到頭來還不是“蘭桂齊芳”?每個人的內心深處總要藏著個大觀園,“豈不知溫柔富貴鄉中有一寶玉乎”?總要給人一點點光明,至於王祥瑞出逃前給你打了個電話,你也用不著惴惴不安,更談不上什麽“變節罪”,你既然自稱是《駐京辦哲學》的創始人,就應該懂得“推脫”是一種智慧,而哲學史最講究智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