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此時站在店門口,從遠處看,互相緊緊黏著的兩高兩低,三個銷售一個清潔阿姨就是她全部的員工。
大風刮過,路上揚起蒙蒙的灰塵,瞬間在路牙子上積了半層灰。兩方隔著一條馬路,一個垃圾袋從地上騰空而起。
左邊黃橋燒餅四個大字,掛得很高,本來可能是黃色或者紅色的,已經搞不清楚原來的顏色,因為現在已經完全變成黑色,右邊是一個“胖子”雜貨小賣部。
東邊夾雜著一片雞鴨魚鵝的叫賣聲,後邊永遠有一輛重力推車,來來往往,隨時隨地報複社會一樣碾壓地麵。
人來人往,魚龍混雜,而鼎鼎大名的MC,夾心餅似的卡在了兩物中間,一個裝修略有檔次的店麵,在這一大片民風淳樸中,顯得特別不合時宜,讓人生氣的是,這兩邊的生意都比他們要好。
所以,林溪寧願臨時繞遠路也不買他們家的東西,為達到報複那兩家的目的,一個人的力量是渺小的,所以她發動店裏所有的員工,足足有五個人,都不去買他們家的燒餅還有雜貨。
這個店麵選址要歸功於公司的創始人,這個創始人也是大有來頭,既沒花一分錢,又沒花一分力,僅靠著有個目光長遠、選男人的眼光又毒又辣的妹妹,自己搖身一變就成了皇親國戚,簡簡單單地入了幹股。
為了顯示自己目光遠大,胸懷天下,所以他選了一塊風水寶地,傳說中依山傍水,未來十年大有發展,還說找有名的風水大師來測算過,林溪估摸著,那江湖騙子現在應該早就跑路了。
小員工犯錯就要處死,但他是大老板,不能承認自己犯的錯呀,所以呢人家是這麽說的,大公司也不能高高在上,得親民拉攏人心。
想要拉攏人心,你可以降低價格、搞個活動、做些促銷什麽的,絕對一呼百應。你要是裏麵隨便一張椅子、一張沙發,就抵人家一棟小樓房,接哪門子的地氣?她覺得沒被周遭人民群眾當成地主給端了,存活至今已經算是運氣了。
更神奇的是,這每年虧損的百年老店,上麵竟然還一直留著,就為了證明自己當年沒看走眼,這份倔強也是用錢堆出來的,沒錢還真是不能任性。
林溪所在的店麵,在公司裏已經算得上是鎮店之寶。鎮店之寶嘛,總得有傳人,是不是?所以,那馬娘娘就本著她大仁大義之心,公報私仇地把她派遣到這裏來了。
於是她就頂著一個店麵經理的名頭,幹著老板的活,拿著夥計的工資,而她的夥計呢?拿著夥計的工資。
每次去總部開完會,他們都以這樣的陣勢迎在店門口。
林溪覺得她不像是去開會的,而像是作為一個和平大使,去敵國談判。具體內容為,自己又讓了多少地,又出賣了多少尊嚴,又要做多少違背常理的事情。
劉姐是他們中年紀最大的,今年四十二歲,本來像他們這樣走在時代尖端的大公司,是不應該招上了年紀的人的,但是在這個地方能招到一個願意來這裏的有誌青年,基本希望渺茫。
幾個人進入店裏團團圍坐,林溪細看這幾個人的麵容,歎了口氣。
劉姐語重心長,還是忍不住問一句:“經理,這次指標是多少?”林溪伸出五根指頭,幾個人一聲哀號,通通倒在沙發上叫唱。
“姐,現在這是要逼死我嗎?”叫姐的這貨,名叫小丫,年方十八,學曆基本上算是無。因為她大部分時間都沒有在學習,而是在談對象和正在談對象的路上。
林溪招她進來,完全是因為她長得還算有姿色,畢竟她的店裏也需要一個門麵,年輕就是資本啊。
“是啊,林經理,你就再去說說吧,我們這邊兒年底的任務都完不成了,怎麽還能再增加指標呢?”
“對啊,對啊。”大家附和。
“經理,我們這個店本來位置就不好,隔壁賣燒餅的,還老是搶我們的生意,現在可怎麽辦?”劉姐本來就屬於那種悲天憫人型的,基本上沒有正能量。”
“大家不要灰心,公司這次的產品活動,會有三天,我們到市中心的廣場拉點客戶,這兩天大家多做點工作,把手上的電話打一打,平時積累的資源用一用,這個時候養兵千日,終須一死啊。”林溪也不想讓她再多說話,動搖軍心,立馬終結了話題。
“我來分配一下工作,大咪就跟我去活動現場,其他人待在店裏聯係客戶,上門的也不能丟失。”伸手拍了兩個響亮的巴掌,“動起來,動起來。”幾個人愣得像是丟了靈魂,他們是承受不了一點壓力的,這一點林溪很清楚。
帶了些需要的資料,兩人掛了狗牌,就乘車而去,連飯都沒來得及吃,就去占場子。
別以為這種新產品的宣傳活動會就有秩有序,每個桌子上放的姓名牌都是可移動、可調節的。這個理解為,如果你帶了一大票的客戶來,這裏的桌子都可以讓給你,一字排開給你伸腿。
“陳淑芬肯定要選最前麵的大桌子,我們甭跟他搶,左側邊第一張就可以。”林溪在車後座跟秦咪咪密謀,“最重要的是那邊靠近水和零食。”
“也是,反正我們是重在參與。”秦咪咪嘀咕,“不過,也得像個樣子,要是太過分,馬娘娘殺雞敬候炒了你,那我怎麽?以後還怎麽遲到早退?”她發出了來自靈魂深處的拷問。
“你就是我的裙帶關係,沒了我,你以為你還能留著?殉葬是基本的。”
秦咪咪焦慮了:“那你可得好好幹啊,我不能失去這個工作啊,雖然錢不怎麽樣,但蚊子再小也是肉,而且我也沒把握能夠找到跟這個一樣,每天晃晃沒人管的工作。”
“大咪。”林溪轉過頭認真地看她,那表情跟看前世情人似的,“我一直覺得,這麽多年我的事業停滯不前,並且每況愈下,你有很大的功勞。”
“過獎,過獎。”她沒臉沒皮,“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話說回來,我也認為你應該跟一些上進的有為青年交往,這樣我也能跟著沾沾光。”
“我是你用來攀高枝的人肉工具嗎?”
“要是可以,我也想,隻不過你這個工具老了點。”
“你信不信,我撕爛你的嘴。”林溪伸過爪子,秦咪咪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阻擋。
“你等會兒留著去撕陳淑芬吧,最好撓他個九九八十一爪,還能練出個蓋世神功。”
提前半個小時到了場地,不得不佩服這些人的工作效率,牌子桌椅設備全部都齊全了,不過中午正點才過去一會兒,馬麗蓮居然換了一整套衣服,順便還做了個頭,早上還充其量是個假正經的小姐,此時就是個呼之欲出的女流氓了。
“這前胸和後背也露太多了。”林溪看不過眼。
“平時人少沒展示的機會,現在不是人多嗎?”秦咪咪幫她解釋。
兩人八卦著,坐在了商量好的位置上。
邀請的白色椅子上坐的群眾,都是客戶部事先邀請的公司VIP,逢請必來,逢來必有事故,幾個老臉林溪都很熟。
前方右側30度位置上坐的是李太,旁邊是她的禿頭老公。聽說以前李總的頭發像大樹一樣茂密,自從娶了他老婆,自己身上的毛一天比一天少,她老婆的倒是一天茂盛似一天。
西南邊靠著垃圾桶邊上坐著的是一千萬年的單身貴族,最近因為過了六十歲,剛剛降為單身狗的陳先生。他人不錯,就是不愛洗頭,每次看到亮閃閃的油發貼在腦袋兩側,特像他腳邊拴著的皮肉鬆弛的沙皮。
正中間的那個不得了了,是公司的大VIP,一個人坐兩座,癱下來身軀的劉總,典型的人傻錢多,極好忽悠,是陳淑芬的大客戶,一度養活了他很久。
每年不是送人就是給公司添購,屬於來了又來,然後再來的客戶。吃東西能理解,這隔三岔五買家具是個什麽鬼?他要麽是崇拜公司的桌椅板凳,要麽是看上陳淑芬了,她比較傾向於後者。
“這劉總來了,陳淑芬應該保持他狗腿的本分啊,怎麽不動彈讓他助手去了?”秦咪咪正在嘬手上的脆脆冰。
“你哪兒拿的冰棍?”林溪問。
“那邊小冰箱裏的,童年的味道。”
林溪嘖嘖搖頭:“這公司越來越摳了,以前都招待進口零食的,現在脆脆冰就打發了。”
“不是摳了,是對我們摳了,好的都在客戶那兒擺著。”
“體育老師老丈人那邊你聯係了嗎?我可是給那條死去的阿拉斯加,貢獻了一千塊的份子錢。”
“我聯係過了,他說自己是白手起家的商人,喜歡樸素作風,我們公司的產品跟他的理念不符。”
“給狗舉辦的葬禮比人還好,哪來的生活樸素,秦咪咪你現在姿色退步了。”
“胡說,我是那種出賣色相的人嗎?”
“我倒希望你低俗,這樣你就能有點作用了。”
“你找不到客戶拿我撒氣幹啥,我現在就去給你逮個大的,在小三、小四、小張等人中殺出一條血路,給你搶個客戶來。”
“你等會兒。”林溪攔住她,“沒看到陳淑芬到現在都跟個慈禧似的不動彈嗎,劉總也不接待,我估計要來個大的。眼睛瞪大點,等會兒他一起身,我們就上去搶。”
“這馬娘娘偏心都偏到馬來西亞去了,每次總部邀約的VIP客戶,第一手資料都先給陳淑芬。”
兩個人眼睛一直盯著,陳淑芬的助理上前賊兮兮地絮叨幾句,陳淑芬尖指甲敲了兩下,隨後像個穿花蝴蝶飄飄然去了劉總那邊。
“得,歇菜,估計那肥牛不來了。”
“你怎麽知道?”
“我了解這貨就像狗狗了解大糞,這廝永遠隻會站在錢那邊。”林溪左右瞅瞅,看看有沒有能夠借機下手的地方。
他們幾個店長各自為營,搞得跟要打仗似的,把客戶圍成一團,連根針都插不進去。林溪他們是沒臉沒皮的東西,搶了就搶了,難道比餓肚子還能嚴重點?
“得得得。”林溪的眼睛亮起來,拍砧板肉一樣拍秦咪咪的胳膊,“我看到林總了,有機會了,有機會了!”
秦咪咪聞聲看去,林總還在馬路那頭呢,車窗戶開了半截,在等紅燈,露出鋥光瓦亮的腦門:“你這眼睛鈦合金的吧,這距離你都看得到?”
“我不是看到的,我是聞到的,錢的味道……”
然後秦咪咪就看到了神奇的一幕,林總的高配寶馬,踩了腳油門發出響亮的聲音,一溜煙地穿過紅綠燈,然後一個披頭散發、赤著腳的女子在後麵追趕。
林溪這貨真是想錢想瘋了,赤腳追寶馬,就衝這二百五的精神也得發個朋友圈啊。
林溪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勁,反正在自己體力不支之前順利到達了林總的小區,“至閑山莊”這幾個字讓林溪全身興奮,好像裏麵住著的都是肥肉滾滾的大肥羊,在綠草青山之間嗷嗷直叫。這個林總是她的潛在客戶,老是說忙,小區她也來過幾次,但每次蹲守都铩羽而歸。
這裏的保安勢力得很,林溪趕忙把鞋穿上,然後理理頭發,讓自己看上去盡量不像是進去炸小區的。
“幹什麽的?”大抵是看到林溪沒開車,保安看她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
“哦,那個……我是記者,想要對這個小區的地理環境做個實地調查,就刊登在……”林溪隨便扯了一句,“本市最大的報紙,晴川大報。”
本來保安兄弟的臉色隻是定義在不爽,現在直接下降為滿臉嫌棄:“當我白癡啊,怎麽會有這種報紙,趕緊給我走,像你們這些想要傍大款的拜金女人我見多了,還跑這兒來丟人現眼,快走!”
林溪被他一頓批,看來以為自己是送上門的蹲點女:“這位兄弟,你不讓進就不讓進,罵人幹什麽?” 她捂捂胸口,一臉的受傷,“其實,我是這裏麵一個徐姓業主的前妻,以前我和他共度風雨,現在發達了就摟著個小的把我趕出來,現在我連家門都進不了了。”
為了讓說服力更強,林溪捂住臉,肩膀裝作抽泣一樣抖起來,一會兒沒動靜,再過一會兒還是沒動靜,一抬頭,保安兄弟一臉“看你做什麽妖”的表情。
“你要說來發小廣告的,我還能考慮考慮,你說的要是真的,放你進去,我工作就不保了,走!”保安哥直接上手要推她,林溪怕自己動起手來吃虧,連忙逃到一邊的小樹林裏。
“不讓我進,以為我就沒法子了?我可是蹲點過好幾次的女人,那邊的小土丘牆沒那麽高,翻進去,氣死你。”
唯一不方便的就是她穿著裙子,一把拉住裙子往上卷了幾圈,留一點遮住屁屁,扒住圍牆,往上攀爬。
“你,什麽人?!”後麵好像有人叫的聲音,她驚慌了,要是摔下去可能會成爛泥,往上扒又會曝光,幹脆維持動作不動,也許那人能夠把她看成一個靜物……
“林溪!”聽到自己名字的時候,她才醒過來,弱弱地轉過腦袋,看到徐柯穿了一件襯衫,扣子往下解了兩顆,站在車前麵,兩手叉腰欣賞她十分羞恥的姿勢。
“哎?你怎麽在這兒?”林溪有些尷尬,“我沒事,隻是想到高的地方看看風景。”
“你原來有把自己打扮成小姐看風景的習慣啊,好吧,那我走了。”
“徐柯,徐柯,看在咱倆睡了四年的分上,幫我一下下。”她連忙叫他。
徐柯差點被絆死,咬牙切齒地說:“林溪你就不知道什麽叫羞恥,要不要再叫大聲一點,我怕前麵保安聽不見咱倆睡了的事。”
“你要是願意,我就吼兩嗓子。”
“少廢話。”徐柯走過去,站在牆下麵,雙手呈環抱狀,“跳下來。”
林溪看看左右:“你不是要殺我滅口吧,這麽高,我殘疾了怎麽辦?”
“我能接住,快點。”
這左右不是,林溪幹脆眼睛一閉就往下麵跳:“喂,你怎麽不看看……”徐柯的遺言還沒有說完,就被林溪砸倒了,一聲慘叫休矣。
“啊,好疼。”林溪拍拍底下的人肉墊子,仰到一半,忽然頭抬不起來了。
“你快點下去。”徐柯好像一瞬間被掏空了力氣。
“我,也想啊,好像纏住了。”
“什麽纏住了?”
“頭發纏你褲帶上了。”
“你快起來。”
“你別動,我頭發。”
“這是小區門口,等會兒被別人看到了我還要不要做人?”
“我管呢,反正這裏我也住不起,沒人認識我。”
“我住這裏啊。”
“真的!”林溪突然興奮起來,剛剛還苦惱進不去,激動之下頭一仰起,又被拉得砸到褲帶子。
徐柯又是慘叫,林溪連忙隔出點距離:“你別亂動啊!”他那邊鬼叫起來。
“不動怎麽解開?”
“你別動。”
徐柯嘴裏嗚嗚啦啦像個小狗嗚咽,臉都紅了,旁邊忽然一個很冷靜的聲音,不合時宜地響起來:“徐先生?”
他抬頭看見保安兄弟的臉在變幻莫測中,演了一部大戲。
徐柯簡直想在這兒挖個坑把自己埋了,剛剛那句話也不知道保安有沒有聽到。
“好了。”林溪輕快地解開,甩了腦袋從徐柯的身上爬起來,徐柯也連忙站起來。
保安兄弟想起剛剛林溪說的前夫也是姓徐,心裏這麽一合計就對上了,每天徐柯帶著進進出出的女人原來是小三啊。他心裏的彎彎繞繞,徐柯不知道,丁柔要是知道自己就這麽躺槍了,絕對會找林溪拚命。
林溪坐在徐柯的車上,在保安畢恭畢敬的目光裏,瀟瀟灑灑地進去了。林溪拍拍靠背的真皮座椅,用力靠了靠:“這坐車大搖大擺地進來,就是比爬牆要好,爽!”
“幸虧你遇到的是我,不然你現在應該在警察局了。”
林溪不理會他的抱怨,兩隻眼珠子就往外瞪,她來了幾次都隻在門口晃,進來這裏麵還是頭一次,一條林蔭小道通到最裏麵,兩側都是自然風景,忽遠忽近有流水聲傳來,高低錯落的獨棟別墅慢慢出現在眼前。
“挺富貴啊。”林溪問他,“這就是你跟丁柔愛的小窩,才回國就這麽大手筆?這個樓盤的房子可不便宜,又是這個地段,租一個月多少錢?”
“不是租的,買的。”
徐柯淡淡的一句話,林溪差點嗆到口水:“瘋了吧,你買房的速度可以媲美上菜市場買菜了,你不是剛剛才從國外回來嗎?”
徐柯沒有立馬回答,手上方向盤轉了一個角度,沉沉地道:“我出國之前就買了,本來要做新房用的。”
林溪一愣,顯然沒想到這事會跟自己扯上關係,尷尬地咳了一聲作為掩飾:“這麽大的事,我怎麽不知道。”她假笑兩聲,轉頭看窗戶外麵,“你把我送到前麵128棟就行了,你去忙你的吧,等會兒談完事,我自己出去。”
“你費這麽大勁,就是為了進來發廣告拉客戶?”
“不做一個勤勤懇懇的老牛,怎麽收獲?”
林溪下去的時候,徐柯看她走得別別扭扭:“你腿怎麽了?”
林溪搖搖腦袋,來不及回答,興衝衝地往128棟趕,理理發型,吸了口氣,淑女地按下門鈴。
開門的是菲律賓女傭,她不會中文,英文也帶著濃濃的鄉土氣息。在進行了一係列雞同鴨講之後,林溪果斷放棄,開始了肢體語言。
把前額的頭發全都撈上去,又拍了拍腦門,然後肚子挺起來,做大胖子狀:“ok,ok。”對方終於點頭,知道她是來找人的,回身進去屋子裏麵。林溪吐了口氣,這年頭,太艱難了。
女傭走不到半路,她就聽到了聲音,林總直接打開門出來了,身邊還跟著一個西裝革履、頭發梳得油膩瓦亮的秘書樣的年輕人。
早知道林總要出來,她就不用費這麽大勁了:“林總,您好。”看著門前站著個陌生女人,林總的臉上露出微微戒備的神色。
“我是MC寧開店的經理,之前跟您電話聯係過的。”林溪趕忙從包裏掏出來一張名片。
“哦。”林總眼睛斜了一下,也沒接她的名片,“我現在沒有時間,有什麽事情,電話聯係吧。”
“林總,請等一下。”林溪連忙過去攔在麵前,“知道您忙,就給我幾分鍾時間,之前邀約了您好幾次,足以看出我們MC的誠意,要不您看這樣行不行,您定個時間,我去您公司詳談?”
“我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忙,像這種小事我沒時間。”林總甩甩光亮的腦袋,就要進入車子,旁邊的助理過來攔住林溪:“林總說了沒時間。”一邊說著,頭微微側了側,眼睛一斜,“誰有空理你這個賣家具的?”
林溪也有點火氣:“講講道理,都是做生意的,有需求就會有市場,工作還分什麽三六九等?你別擋住我,林總再聽我說兩句。”她又過去,林總頭也不回地準備開車門。
“你這人,好賴話聽不明白。”小助理也是年輕小夥子,血氣方剛,右手拉住林溪肩膀,林溪感覺自己是被人抬起來的,來回聳了兩下,伸手就被一個大力推出去。
預備要仰天摔個結實的時候,後麵忽然有個托力,林溪被攬住腰部,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她一仰頭,徐柯正目視前方,眼睛眯著,嘴巴緊緊抿著,每次他一擺出這樣的臉,林溪就知道,他是真的生氣了。
她想去阻攔他鬧事,誰知徐柯一把把她撥開,像個小馬達一樣開口:“一個男人伸手打女人,我不知道,什麽時候這個小區業主的水準這麽低了。”
林總本來不想摻和這個麻煩事,但這句話夾槍帶棒的連他也捎上了,自然不服氣,轉過身,挺著肚子:“你說這話什麽意思?這裏可不是你英雄救美的地方,以後要提醒保安留意了,怎麽什麽人都能放進來。”
“我也要找物業聊聊,連背景素質都不調查一下就出售房屋,難免讓一些土財主、低素質的混進來,有礙觀瞻,對周圍住戶的身心都會產生極其不利的影響。”
“你是在罵我,你知道我是誰嗎?就你浪費我的這幾分鍾時間,我上百萬的損失,是不是你來負責?!”
“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是我以有你這樣的鄰居為恥,也許你能賺錢,但是做人很差勁,連基本的信用和尊重都沒有,什麽人會跟你做生意!”
看著林總像是一個充了氣、漲紫了的茄子,林溪連忙扯了一下徐柯的胳膊,他發起悍來,嘴巴毒得能把人噎死:“林總不好意思,這是我朋友,我們改天再約。”
徐柯被她扯得也來火:“幹什麽,你還要跟他再約,你差點就被人當小雞一樣拎著扔出去了。”
“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這個圈子很小的,隻要他隨便出去說兩句,我的客源都會被趕跑的。”林溪走得一瘸一拐。
“你腿是不是折了?”徐柯看她走得奇奇怪怪。
“不是。”林溪坐在副駕駛上把高跟鞋脫了,腳底板好幾處都磨開了皮,剛剛是被興奮衝昏了頭腦,現在一放鬆下來,開始疼了。
徐柯想象不到,要走多少路才能把腳走成這個樣子。
“你光腳走過來的?”他也隻是一句玩笑話,林溪竟然真的點點頭:“我太興奮了,以為能有個大肥羊客戶,高跟鞋不方便跑。”
“你腦子是不是被門擠了,不會打個車啊?”
“一是興奮忘了,二是這邊離我們做活動的地方不太遠,走走就到了。”
徐柯默默地吐口氣:“要是換作以前,遇上這事,你肯定立馬辭職走人了。”
“那是年輕時候不懂事,現在找一份工作多難,有人跟我說過,人幹一行就要愛一行,不然上班就像上刑,每天都想死。”
“誰跟你說的?”徐柯看了她一眼,林溪脫了鞋,正彎腰對著自己的腳吹氣,沒回他。
“肯定是你男朋友說的吧?”他自己就肯定了。
“嗯?你說周正啊,他比我積極向上多了。”
徐柯想了半天,捏捏方向盤:“他知道你工作辛苦嗎?”
“人生在世活得都不容易,他也很辛苦的,別看是在學校裏,但老師之間鬥得堪比甄嬛傳。對了,你不是有事要去做嗎?”
“我隻是回來拿一份文件。”徐柯想了一會兒,“那個,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幫你……”聲音有些小,林溪隻顧著看自己的腳沒注意,忽然包裏的手機響起來。
“來了來了,那個陳淑芬的大客戶來了。”電話裏秦咪咪興奮地大叫。
“真的?我馬上到。”林溪裝腔又要跳車,徐柯一把拉住她,從右到左拉過安全帶給她係起來,過分近的距離,她甚至能聞到他衣服上洗衣粉的味道,“我送你去。”
“這個,太麻煩你了吧?”
徐柯吐了口氣,一副了然於胸的表情:“你不就等我說這句話的嗎?”
剛剛那話,林溪其實聽到了,徐柯在設計院,這方麵的人脈自然很多,如果她開口,他肯定不會拒絕,隻是這個人情下來,以後必然要接觸。
至今陰錯陽差見了幾次,彼此也都沒主動留下個聯係方式。兩人表麵無事人一樣,彼此其實還保留著嫌隙,心中也都明白,那就像夏日裏飛蟲繞來飛去的油紙燈,戳破了就不行。
林溪記下了那客戶的姓名,開始查資料。
手機百度是人類了解自身和別人進步的一大步。但凡你有那麽點騷包名氣,家底都能給你掀出來,至於掀出來多少,取決於你到底有多少利用價值。
徐柯搖下車玻璃,眼睛往右邊瞟,左手架在窗戶邊,微微抬了抬眼睛,看到大幅廣告標語,MC?
這個公司他曾經聽說過,大老板也是一個傳奇,據說祖上是包公頭出身,無權無勢,硬是拉了一群誌同道合的小夥伴從基礎搞起,從裝潢到家具,最後硬是搞成了一個連鎖上市公司,擠掉了當年陳王兩家的老字號。
“這公司不小,你怎麽畏畏縮縮的?”徐柯的言下之意是,你的小家子氣就像沒靠山的。
林溪無從辯解,她的處境在這裏就是孤家寡人,外麵爹不親,對內娘不愛:“今天謝了,以後報答。”
“什麽時候?”
林溪抬起頭,徐柯左胳膊還架在車窗上,一臉看你還怎麽演的表情。
這周圍來來往往,都是林溪公司的奸細,一不小心,明天茶水間裏就會流傳各個林溪被包養的版本,以及如何嫌貧愛富拋棄糟糠男友的醜聞。徐柯自是知道他不便久留,也知道他問的這問題果斷沒下文,還要繼續追問,就是逗她。
壞心眼。
林溪抬抬眉毛:“有機會的。”一開門就撒開了,速度之迅猛,讓他猝不及防,她的包同一時刻舉過頭頂擋住自己的臉,抱頭鼠竄。
徐柯一震,這是自愈能力過強,還是沒心沒肺過頭了,左手不自覺地摸摸臉,對著車左邊的反光鏡照了一下,忽而鬱悶起來,自己沒這麽丟人吧……
秦咪咪的一手資料和林溪百度的別無二致,兩人心照不宣,她給了一個眼神,林溪就直接殺去廁所了。
這個時候,林溪就特別佩服自己這種客戶虐她千百遍,她待客戶如初戀的態度,當年要是用這一半的心在男人身上,也不至於漂泊半生。
好在遇到個周正,在萬千大齡女青年過獨木橋的壯烈聲勢中,她是沒摔死的那個,她感覺幸運。
男廁所裏出來的是一個小個子、戴著黑框眼鏡的男人,跟林溪想的差不多。一般理工科的男人似乎都是這個形象,就像是說好了長這樣的就必須要幹這個。
“您好,是夏先生嗎?”
“嗯,你是?”
“我是MC寧開店的店麵經理林溪,知道您是第一次參加我們的活動,我來給您介紹一下我們的新產品。”
“這個……”姓夏的似乎不解,剛剛不是有人介紹過了?
林溪微微一笑,將手上的產品資料轉身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
“你這是?”他問。
“那些陳詞濫調我相信這裏大部分的人員都跟您說過一遍,說辭基本和宣傳單上如出一轍,所以丟在垃圾桶裏正合適。”
“你怎麽這麽說你們公司的產品?”夏先生從疑惑到漸漸有些興趣。
“您也看到了,我們公司的銷售人員比今天來的客戶還多,每個人手裏的貨都是一樣的,服務的客戶卻是各不相同。這就好比參加一個廚師比賽,食材一樣,烹調的滋味多種多樣,這就取決於廚師的專業態度還有想象力。”
“你的意思是說,你的專業度比他們都強?”
“強不強不是個人說了算,就像川菜和粵菜你也不能說哪個更好,最主要的是要合拍。這就跟找對象一樣,這年頭不怕找個有錢有能力的,最難得的是合適兩字。
“我知道您這次的項目是在江浦的藍灣小區,那裏交通便利,價位和整體小區定位主打經濟適用性,目標人群也是都市金領或者是白領,恰巧,我就是那崇尚著在那裏麵能有一扇窗戶又買不起的那群人中的一個。
“我每天最開心的時間,就是睡覺的時候,因為躺在**可以做夢,幻想著哪天自己的家裏是什麽樣,還有哪張沙發在我死之前必須要買。我們需要的不是有了錢之後的奢侈,而是一種實實在在的歸屬感,那種看一眼,知道這家就是我的感覺。”
夏先生眼睛轉了一下,嘴角露出微笑來:“林小姐,你口才很不錯,我差點就要被你說動了,不過……”他一說不過,林溪的心吊了起來,“你們公司剛剛已經有人給我介紹了,畢竟先來後到,我還是先聽聽他的比較好。”
“那個……”
林溪還想再說兩句,夏先生點點頭就從她身邊走了,她不由得泄氣,不過走了兩步他又忽然回頭:“要是別人沒有先來的話,我還真想多聽一下你的意見。”
這句是誇獎,林溪也隻高興半秒,要是說點好話就能填飽肚子,她可以24小時不停地說話,自我催眠,直到缺氧斷氣。
足足三天,林溪再也沒有好運氣,比起第一天的假運氣,沒人搭理更加絕望,他們這塊地除了腳邊的一地零食袋子,渾身散發著腐蝕的氣味。
“馬娘娘的臉都快要掉到地上了。”秦咪咪用宣傳單擋住臉,不敢和她對視,“你再不想辦法,我準備回去收拾東西了”
“你有什麽東西,除了每天去店裏吃客人零食,偷喝飲料,幾乎沒帶任何東西去。”
“你這說的,那店裏的廢紙盒還能賣不少錢呢,我幹了也有幾年,攢下了不少,就為了走之後能有一筆撫恤金。”
“我沒心情跟你瞎貧了,讓我靜靜。”林溪腦袋抵在桌子上,口袋裏手機振得她都沒有力氣去接,一直要抖到外麵來,她才拚命接住。
“喂?”
“你嗓子怎麽了,我是你媽啊!”
林溪清清嗓子:“媽,我隻是嗓子不好,不是失智了,忘不了你。”
“你知道我找你什麽事嗎?”
“我怎麽知道?是你打過來的。”
“你心裏就沒點數嗎?”
“媽,你到底是來質問我的,還是來罵我的?要是來罵我的,我就靜靜地聽你說,我不說話了。”
“你怎麽越來越會頂嘴,肯定像你爸,他最近老是背著我絮絮叨叨的,我覺得他是在罵我。”
“那你應該去問他,我是無辜的。”
“跟你說話,你扯到哪兒去了,周正他媽決定要提前結婚的事,你怎麽沒跟我說?提前就提前吧,為什麽從一個五星級酒店換到一個三星級酒店,說什麽現在訂都沒有位置了,隻能定那兒去,他家就是不想花錢,怎麽不換到重慶雞公煲去呢?那24小時都不需要預約,我就這麽一個閨女,怎麽能這麽隨便就嫁出去?”
“臨時確實是訂不到,人家說的也是實話。”
“你就會胳膊肘往外拐呢,小氣就算了,我不就說了兩句,她還哭了,你說她哭給誰看?”
“我去,哭了!”林溪忽然醒了,“媽你能別老欺負老實人嗎?上次訂婚就逼得人家在飯桌上放聲大哭,要不這樣行不行,我直接跟周正說不跟他結了,讓他滾回去過他的單身狗生活,怎麽樣?”
“那怎麽行,你都這歲數了,而且走到這步容易嗎?撇開他爸媽來說,我還是很喜歡這孩子的。”
“我有點累。”
“你也覺得累吧,遇上這種親家真氣死我了。”
“我說你,我先掛了。”林溪腦袋一歪,身體徹底沒力氣了,秦咪咪湊過來:“怎麽著,你媽又教你做人了?”
“我媽又把周正她媽說哭了。”
“嘖嘖,要不我說我就服阿姨呢,上能頂天,腳能踩地,你一個拖兩個油瓶弟弟並且窮的女子還能把人家壓得抬不起頭來,我都不看不過眼。”
“你等會兒幫我看著攤子,我去找周正聊聊。”
“你媽負責給個巴掌,你再去給個糖,絕配。話說這兩天周正怎麽沒來找你,一般不都假惺惺地來送個早餐的嗎?”
“他學校最近要評級考核,比較忙。”林溪打了一個電話沒打通,她就直接打車去了T大。
她極少去周正的學校,剛開始處的時候,還會路過,去看看什麽的,現在索性放養了,秦咪咪說要是周正胃口大了,都是她給養的。
話這麽說,她這邊手裏的繩可沒鬆,周正的課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她是掐著下課的點去的,畢竟她可不想被一群青蔥少年圍觀,這種時候的家夥總是青春義氣,而且強硬無比。
她脆弱的小心髒,根本禁不起一點點的指手畫腳,師母什麽的簡直不能忍,這樣的詞總讓她想起撣著雞毛撣子、老成持重的模樣,想想都是即將入土的感覺。
林溪掏出手機,把周正發給她的課表拿出來看是哪邊,連續問了幾個人,她挑的都是一個人走的,據統計說,一個人走路的同理熱心要比成群結伴多。
果然順利摸到,看到大部分學生陸續走出來,估計裏麵沒剩什麽人的時候,她才摸牆進去,她都不知道自己幹嗎這麽猥瑣。大教室裏隻有零星的幾個人,分開而坐,埋頭寫作業。
周正站在講台上,旁邊站著個乖巧的姑娘,披肩頭發,一色水洗的綠色裙子,一隻手挽住要落下來的頭發,時不時點頭,隻要不是特別醜的女人做這姿勢看起來都會尤其娟秀。
兩人像是在討論什麽作業問題,都極其專心,林溪也不打斷,幹脆坐在第一排,等他們討論好了,再叫周正。
周正臉上沒帶笑,神色卻依舊舒緩,這種老師一看就是不會讓學生掛科的那種,每次林溪就會感歎自己上學的時候,怎麽就沒遇到幾個心地慈善的。
小的時候,想要找班上學習最好的,因為想找個長期免費抄作業的,再大一點想要找個零花錢多的,這樣就能請自己吃點好的,再大一點又想找個又帥又有錢的,但是惦記狗屎的蒼蠅又特別多。
老師在她的人生中是一個很不占好的角色,幾乎年少所有的不愉快記憶都跟這類人有關,轉來轉去,沒想到找了個老師,真是冤冤相報何時了。
她正在思考前世今生的時候。
“林溪?”周正輕輕叫她,她抬起頭來看到兩張臉,在一個恍惚間,她忽然覺得這兩張臉好像,就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一模一樣。
“周老師?”女生有些疑惑地看了看他,又轉頭看林溪。
周正頓頓微微笑起來,右手擺起來:“這是我女朋友。”
“哦,原來是師母啊。”女孩看起來不像外表文靜,很灑脫的樣子,“那周老師,我先走了。”
“等一下。”周正叫住她,“這堂課的課件都在這個本子上,你先拿回去做筆記。”
“謝謝周老師。”
“不過,這是你的備課筆記,我拿走了不太好吧。”女生靈活地縮縮腦袋,像是來回擺動的陶瓷娃娃。
“我不怕你拿走,就怕你再掛科,麻煩我。”周正把筆記放在她手上。
女孩吐吐舌頭,甩了頭輕盈地跑到外麵。
林溪忽而愣住了,這個場景怎麽好像似曾相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