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李營部’….營部…有人叫。“哎,李營部…”,輔導員念花名冊。
“衛二”教室靜然,一張張青春的臉龐。講台正上方,紅底黑字幅一行,寫了校訓,“知行合一,徳高醫萃”。
“啊”,“到”,‘到’。紅著臉,營部站起來。
轟地一片笑。陽光**漾起來。氣氛一鬆。
李營部同學,剛才他走神了。
‘哎我說夥計,咋咱也該要輛小車。這老天扒地的,著急忙慌趕集賽的。’上午路上,王師傅噴著煙,用力推方向盤,耳邊還夾了顆,一早就啟程了。“一樣人,醫學院,沒見去年人多美,兩口子小車送,多舒坦。”
“我才不稀求那犢子呢,尤其那娘們。”爸爸咳嗽起來,“司機也夠一壺,要‘四特’‘重九’。”
“嗨,怎麽成說話了。嘖嘖,你還別不服了。”王師傅撇撇嘴,你要個試試,看人給你。“都說咱單位倆能人最NB,一個木匠,一位車夫,最會下菜碟了”,煙灰掉一身,趕忙撲擼,車一斜又一正。“×,公家木頭打了多少家具,反正不送你我,瞧你們主任搖著小頭那SB揍性”,他咬著煙,“還有就是那姓焦的,當初一道轉業、汽車兵,多大膿水了,我還不知道,×,當處長,管後勤,見麵倒媽客氣,嘛事不辦。老子不還開這大掛鬥,×他小媽的”,一腳油門,闖了紅燈。“整天夾×狗賽的栽領導家,上廁所也跟著”,‘啪啪’地緊摁喇叭,“請客送禮的月月拉饑荒,媳婦都不跟他睡了,扯×臉跟我借,後來玩勺子去。×,現在人可抖起來了,‘嘿啦啦,天空出彩霞’啦。整天介喇叭裏掃垃圾,滅鼠滅鼠,衛生衛生的,×”,一甩頭,‘喯’一口黃痰飛出窗外。
營部心裏一動,捂緊了口鼻,煙嗆,更暈車想吐。此刻窗外,農田黃綠的一片,分不清種類。過條小河,藥廠的臭味一陣陣送過來,感覺倒舒服些了,手慢慢放下來,城市的樓房,近起來……。
“本校1951年創立,是建國後經國務院批準新建的第一所高等醫科院校……。”他抬起了頭。上午報了到,下午來到係裏開班會。一間教室裏,幾排桌椅嶄新,綠桌鬥一側打著小白漆字漆號,前麵兩塊黑板疊著,可以拉開,寫了“歡迎你,新同學”,紅粉筆應該劈了1/3,橫著劃的,有些不勻,不由笑了下。
“本屆醫療6個班,醫電、口腔、護理的各1個,衛生係2個。本班一十四名男生,17名女生……”,男輔導員又介紹本屆本班情況,他瘦高個兒,有些黑,底氣十足,普通話,字正腔圓。
營部會然,不由摸下左胳膊肘。剛才順序點名時,當念到了“曲婉瑩”,斜前方一位女生站起來,個子高高,淺藍身連衣裙,紮個小皮帶,點點頭,眼睛平視。齊肩發顫了幾下,邊角竟有些卷兒誒。
“咚”一聲,麻筋酸,他握緊了手肘,咬咬牙,靠靠牆,涼涼的。一旁的梁芳回了下頭,笑笑,大眼明亮,兩個大抓鬏辮一動一跳的。紅紅臉,坐在左邊靠牆第五個座位上,營部低下了頭,心怦怦然。還好,胸前藍色校徽閃閃,劍斬環蛇,一個“文”科生竟真胡嚕上了“理工農醫”。‘行啊老李,想不到老二這樣出息’,紛紛然,工友、基地知道的都羨慕,“咋教育的,我們也學學,傳經送寶啊”,車隊王師傅也請了客,“不簡單,給基地增光”就是左鄰右舍當官的也誇,‘特’特特“特特特”的,爸爸連擤鼻子,頭仰得更高了。
營部坐直了,桌子往前輕推推。此刻,陽光擁滿了教室。
“頭三年和醫療的一樣…….我就這麽過來的。”接下來裏,輔導員講學習課程,各學年安排。針對醫療和衛生的問題,他笑了笑講,“總有人了對‘衛生’的有偏見,講學醫不就拿刀做手術嗎。要不,還學個嘛勁兒。”不少人低了頭。營部也有點不好意思,接到通知書時心花怒放,當看清不是醫療醫用電子時便有些蔫了,立刻聯想到大喇叭廣播裏常聽見的‘打掃衛生了,消滅衛生死角,開展滅鼠運動,愛國衛生啦衛生衛生’的焦處長的聲音,不住搖頭。“隻是分工不同嗎。醫學講預防為主,防治結合,都是衛生事業的重要組成,都是為人民服務…….”營部耳朵跟著癢癢,撓撓。
“同學們,大學是人生歲月裏最美好的時光,作為天之驕子,天之驕子,我們要肩負起曆史使命,團結起來,振興中華。莫讓年華付水流”,輔導員總結,最後一揮手,掌聲響起來。窗台上幾隻麻雀,呼的飛開去。營部長出一口氣。
踢踢堂堂,桌椅響,人影繽紛,腳步雜遝。“哎,營部同學,等下走”,講台上,輔導員招手。
前後門開了,營部側側身,嘻嘻哈哈兩邊同學走過。左一下,右一下,前麵一女生跟著讓,白短袖,藍褲子,最後站住了,小短辮,臉紅紅的,一雙細眼睛。營部笑笑,低頭繞過去。
“行啊,小夥子,語文整100。看你檔案了,我特意選過來的。”輔導員笑著,比比手,“總分嗎,離醫療醫電的就差一點點了”。轉身又輕聲講,“知道嗎,我也企業子弟,市區邊上鐵一中的”,眼睛明亮,左眼皮上有顆痣,跳了跳,“好好幹”,他拍拍肩膀。
紅紅臉,營部胡嚕胡嚕腦袋,笑著點點頭。
傍晚時分,端著奶鍋,營部怯生生去食堂。他沒住過校,不知咋樣打飯,中午飯是爸爸打的。在家時,學習之外,一般事不用操心。就像高一時那次年級組織春遊,學生家長要了四輛轎子。爸爸準備吃食時,忘了買鹹菜,他就發了脾氣,“幹點嘛也不行。”一路上還暈車,悶悶的,身旁的文革咋捅咕逗弄的他也沒笑。直到登上眺遠亭,亭橋連珠,水天一碧,荷花吐豔,柳浪聞鶯,輕舟**漾,春風拂麵,心情才舒暢下來。此刻,忐忑了,難免緊張。
走進食堂,人香鼎沸,坐滿了人,排著長隊。兩邊一溜的白色櫃子,一個個小格子,有的上著鎖,門口兩側一長溜的水池,水聲嘩嘩,盆勺叮當。營部跟了排隊。挨到他時,慌亂亂掏出一堆飯票,有黃的,綠的,藍的,都是那種薄薄塑料硬片的。大師傅胖胖的,大炒勺敲下大盆,扣歪的白大褂油脂麻花的,大胖手飛快,揀出兩張綠色的,“好家食”,讚一聲,大炒勺飛快,往下一杵,再一翻,扣在米飯上,“不夠,言語啊”,笑笑,推推“白”帽子。營部笑笑,出溜出溜,小跑著,端回宿舍。
晚上,同宿的陸續回來了。又聊了會兒,本地話、普通話、外地話雜陳,有的話題熟悉,有的情況不清。“咱去活動活動吧”,新班長高大泉一提議去踢球,大家立刻響應。
食堂後麵,就是不大的帶跑道的橢圓操場,此刻,正人滿為患。
眾人遂回到食堂一側的籃球場,踢小門。分成兩撥,五人製,按同宿年月大小隨機分開,就像每個新生都有學號,暫按成績排序,點名時一樣。班長是老二,帶著老大田朝暉,老四孟德勳,老三沒回來,對過宿舍的夏秋水頂上;營部在另一撥,排序和學號都是老五,加上老六丁學海,胖胖的,老八瘦子郭文利,補上對過的餘磊。本班人外,有倆外援,一班的高福來黑黑矬矬,敦敦的,分在本撥兒。“我叫宋坤”,白淨清瘦,牙白白的,在班長撥兒。
兩邊踢將起來。班裏唯一的外地人、委培生,老七穆紅兵,“紮紮”地在一邊指揮,劉文革父母味的口音。班長騰騰地踢前鋒,小腿緊搗兒,像極了王向陽,屁股比他硬。老八有點功夫,不遜何寶生,宋坤身手矯健,中場像模像樣。後衛裏,老六穩當,夏秋水不行,總露球,營部得便穿襠進了高福來倆球。
‘井生、海濱現在幹嘛呢’,中場休息時,他坐在水泥地上擦把汗,又想要有根冰棍就更好了。
“踢得不錯啊”,忽然有人拍肩膀,普通話,倍兒標準。原來是班裏的團支書朱漢臣,不知什麽時候過來的,“你們學校我聽說過,是不一樣啊”,營部笑了笑。說完,他又走到夏秋水身邊蹲下來,說你應該這樣這樣。“是疙瘩的嗎”,老六指著球鞋,本地音兒濃鬱,“裝備夠齊的”,“湊合吧,沒你的好”,營部揚揚臉,伸長了腿,“當年可沒少踢啊”,一副老吃老做的樣子。
歡騰著,天漸漸黑下來,細紗樣溫馨。校園裏燈光綽綽,幾棟宿舍樓闌珊,嚶嚶嗡嗡、隱隱的聲響。
光著膀子,端著盆,踢啦著大紅拖,跟著班長去水房。樓道裏燈火跳**,語笑頻婷,家家敞著門,熱氣濕氣、汗味臭味的氤氳。嘣噔嘣噔的,樓上吉他聲攏,誰扯了脖子喊“河山隻在我夢縈”,“晚風輕拂澎湖灣。”嘔呀嘲哳,熱情可嘉,營部笑了笑,跟著洗起來。
吸溜吸溜地,老七紅兵小心往身上撩水,哆哆嗦嗦的直躲,精瘦骨架,褲衩上下白白的。“嘩”,“嘩”,一旁的福來赤條條,黑炭一般,一盆盆水傾下,什麽縮縮動動的。‘這不小英雄雨來嗎’,營部笑了,看看班長,正拿著白毛巾,不緊不慢地細細擦拭。靠牆,齊腰高一個大水槽,上麵一根鐵管,幾隻龍頭,嘩嘩流水,底下凹槽,幾個小鐵篦子,掛著菜葉,擺來擺去的,靠門邊,一個大白食籮桶也濺了水,汙跡斑斑。身後,是廁所,幾個門關著。
小風進來,窗口涼快。“對麵男生樓,醫療的全住那。咱這兒是混合樓,一樓還有學生會,團委”,班長介紹,營部伸頭看,燈火通明,也是五層,出來進去的,一覽無餘,隻幾個屋黑著,一間掛著窗簾。“女生樓在後麵,擋著了”,營部笑了。完事,跟著班長回去。晾上衣服,宿舍中間橫扯著條鐵絲,滴滴答答的。
一會,忽然肚子疼,抓把紙上廁所。蹲坑,斜插下去,後麵有個抽水箱,晃根細繩,白陶瓷鏽跡斑斑的,破角磕邊,狗牙一樣,眼前的白條門上,畫著朵“小花”,暈暈錯錯,像是煙頭燙的,營部笑了下,想起“老家”和基地的,什麽時候家裏也住樓啊,胡思亂想間,水氣沼沼的,樓底傳來斷續幾聲,啾啾的蟲鳴。
收拾利索,他爬上上鋪,舒開了手腳,麻麻酥酥的,一股乏累,新床單、被褥下,一股黴味。對角線,門後豎著儲物櫃,八個木格子,頂上的一隻中,露出紅箱子底兒,有幾道黑印兒。屋裏上下鋪,8個位置,空著一位,相當於家裏一間大小,幾個人意猶未盡,聊著足球,女排奪冠,許海峰第一塊金牌,老六老八擠擠插插的,嘛都知道賽的,老大倒上開水,燙著腳,水早涼了,一直擔在盆邊,大喇喇老四坐在下鋪,踩著紅拖,嘻嘻哈哈打岔,一股酸味躥上來,營部抽抽鼻子,腳巴丫夠大的。一會兒,又聊起了學校,“書記一中的,老三是十六的”,班長聽了,笑笑,手裏拿本書,腿擔著鋪沿,**了幾**。
牯悠牯悠的,營部收回了眼神,又側側身,枕頭底下掏出本書,《世界航海家的故事》,遼寧人民出版社小本簿冊。下午結束出來,轉悠到圖書館,旁邊有個學校開的小書店,很小,專業、參考書外,幾本閑書。“買書啊,營部”,一出門,笑吟吟的,正撞見梁芳,“夠刻苦呀”,大眼俏皮,大抓鬏晃了晃,旁邊挽著的曲婉瑩笑了一下,聘聘婷婷地點點頭。營部笑了下,點下頭,一低頭走開了。一路上,人來人往著。哥倫布,麥哲倫,達伽馬抵達印度,迪亞士與好望角,鄭和下西洋……..,好遠啊,字小,一行行,一列列,淡淡的油墨香,有的地兒沒聽過,有的名兒好長..尼古拉·阿耶克塞耶維奇·奧斯特洛夫斯基…………地北天南海角天涯的,顛顛****間,眼皮慢慢打架,有小孩跑過去,慢慢慢閉起來。
人群熙攘,彩旗飄飄,曲徑通幽。大門開放著,左邊門衛,收發室,拐角有隻綠色報箱。“歡迎新同學入校”,校園裏隨處張掛著這樣的條幅。
幾張桌子一溜,報到處前,圍滿了學生,青澀笑臉,興奮緊張傳遞著,排隊簽到,花名冊,辦集體戶口,轉糧油、團關係,辦手續,領鑰匙,“不交錢的”,老師笑了,手慌腳亂中,營部漲紅了臉。高年級的又穿梭著,幫了新生拿行李,推行李,邊走邊指劃。“這是教二”,指指報到處後身,“也叫病理毒理樓,教研室在這。前麵是教一,生化”,又回身指對麵,一大棟高樓,“這是行政樓,學生處在五樓”,又往右指“衛生係的在那呢,後麵有階梯教室”,再一橫“對過就澡堂”,笑了,接著走,“左邊這個是教三,解剖樓”,營部笑了下,“看沒,旁邊就教四了,內分泌”,一臉笑容,“教四那邊的就是圖書館”,掩在叢樹中。東張西望著,背著新書包,營部一路跟隨了,手裏提拉著網兜、袋子,旁邊大紅箱子不時碰下腿,爸爸滿頭大汗,又咳幾聲,立住,“特”地擤下鼻涕,營部皺皺眉,“不用送了”又小聲“新褂子也不穿”,“安頓完就走”,爸爸擦擦汗。順著人流,穿過“教一”,左拐,過了大禮堂,“衛生的,在這裏”,老生指指食堂對麵,笑笑,轉身招招手走了。
五層啊,營部抬頭望望,不由擦把汗。
樓道裏點著燈,還是有些暗,有股潮氣和腳臭的味道。噔噔噔,上去。推開一間,木頭的門、窗,桌椅,屋子不大,鐵**下鋪,貼著名字。剩了兩個上鋪,對麵的阿姨,拍拍鋪好的被褥,出溜出溜下來了,地上一直站著的郭文利,衝營部父子笑笑,“都同學,相互照應點”,又寒暄幾句,說笑著,“文利,今後靠己個兒了”,語聲遠去了。宿舍裏安靜下來,營部一陣疲乏。收拾停正,爸爸又翻出奶鍋出去了,不多會兒端回來,“人不多。快吃吧”,又去打開水。吃飯時,他咳了兩聲,“爸,不該買辣的”,“你不愛吃嗎。”吃畢飯,爸爸洗過餐具,蓄滿暖水瓶,又掖掖床頭被腳,叮囑了幾句,“趕郊二呢”,最後環顧一下,笑了下,一低頭,就走了。
樓裏沒了喧嘩。營部立在窗前,熟悉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樓房、綠地的後麵,穿著打扮,“特”一聲擤鼻子的樣子,一看就是外地的。一行眼淚慢慢地,慢慢地,滾下來,流下來…………。
身下一緊,他翻了個身,吱吱嘎嘎的響聲過後,伴隨了,陣陣斷續的酣睡聲。
轉天,新書發下來。淡淡的油墨香,營部像高中時一樣,用畫報紙反麵包起來,邊邊角角的全折好,壓平,倆本小的,也挺厚,其餘一堆,全是大的。至此,安頓下來。
每天,輕輕快快地,一個宿舍的一幫人,說說笑笑,拍拍打打著,去上課。大班課,教室裏,一個班的男生,擁在一起。老師一般下課就走,有時點點名。早出晚歸。晚上去看書,他新鮮,挨個教室串。圖書館也去,寬敞明亮,人更多,可總有人擠成雙數,竊竊私語,嘻哈淺笑,嗡嗡嚶嚶的,聽著就鬧心,營部有些心煩,也就去得少。後來,專去衛生係後麵的階梯教室。班裏幾個人,曲婉瑩總在。
功課多歸多,一章章講了,按部就班。作業不多,主要是消化複習,專業書一般都厚厚的,磚頭一樣,有的比《資本論》上下還寬,封麵大字,隻是不印肖像。政治和英語繼續開著,都必修,政治講一年馬克思,老師說“同為醫學生,要像張華學,看齊,舍己救人。別像北京的馮大興,還北外高才生呢”,殺人事件救人事件均轟動一時,一段時期幾乎成了新時期“大學生”的代名詞,高中時老師就都講過,還寫作文呢,文革曾對比,“大糞坑,擱你下嗎。60多的老人和24歲的比,你說這英雄”,於是大家就笑了。英語重要,要學到大三,還得過四級,一年級是高中一樣的書本,但厚,沒中文,有篇“Supermaket”記得清,講外國有種“超市”,裏麵說吃喝玩樂嘛的裏麵全都有,從沒聽說更別說見過了還有這樣的地方、東西,不好想象了、‘大雜燴’一樣,可能嗎,難以置信,但還是覺得新鮮新奇極了。圖書館一樓,借閱室的一角,有些理論著作,某日下午他進去,隨手翻翻,滿臉大胡子,有些親切,倫敦圖書館的故事知道,高中專門學過篇課文《HOW MARX LEARNED FOREIGN LANGUAGES》,頗有印象,但會幾國的記不清了。現在教英語的也是位女老師,圓圓的臉,戴個小眼鏡,比較嚴肅,每每講到“女的,女人”時一律地說“女子,女子”,讓營部不禁想起了以前的“Teacher Cao”,也這樣說,但人家就是短綠呢子大衣、小紅呢子船帽的冬天進行時,也一樣的主語--叮叮鈴鈴的美音,謂語--手舞足蹈,賓語--燦爛的微笑,讓人如目春花競放、如聆春澗錚淙,魯迅的《百草園》一樣,“輕捷的叫天子忽然從草間直竄向雲霄裏去了。”
“張潔在財大。拐幾個彎,沒多遠,你不去看看啊。”中秋時,笑嘻嘻的,同學耿思瀚找了來。初次在外,過第一個中秋。“她學校不大,幾棟小洋樓,我去串過”,思瀚邊走邊講,“人還提你呢,說他忙乎嘛呢”,笑了笑。“我才不去呢”,營部也笑了,說笑間,兩個來到學校後門。門外是馬路,緊挨後門側有個消防隊,紅房子醒目,馬路比較寬,是條交通要道,人車喧騰,對麵沿溜兒還有三所學校,宋大慶居中,吳舒曼她們學校在左麵,申壯壯他們學校在右麵,正好一線挨著。
穿過馬路,去了大慶那,狠“搓”了他一頓。他們學校可真大,南腔北調音兒,遍地是人,食堂也多,也大,酸辣鹹甜味兒,可沒醫學院的好吃。
校園中心,還有個大湖。吃完飯,三人愜意,溜溜達達。“要不咱去兩邊串串唄”,大慶說,兩臂豎起,倆大拇哥外挑,裁判一樣。
“我不想去”,營部笑了下。月色拂過岸柳,月影篩在臉上,條條捋捋的,斑斑溫柔。前方一盤圓月,清華灼灼,城市的月光,城市的背影背景高樓,朦朧剪畫,校園裏水木濯濯,波影依依,周圍人影綽綽,語笑清澈。
營部不愛串。每天上課,晚上看書,高中也習慣了,延續著,一段時間裏,哪都不想去。
學校是本市招生。生源分市區和郊區的。市裏的大致分名校的,如書記、老三,老大是實驗的。一般的,或雜牌的,如班長,“他們嘛了不地的”,老六吐口“白紅梅”煙,“不也考一樣校嗎。”營部笑笑,自覺作為企業一中,能跟那麽多仰目的一中、十六、實驗的為伍也是一種底氣。而城市子弟更優越,願留本市,不願報外地,因此精英沉澱不少。郊區的,基本都是各地兒一中的,營部覺得方式和行為的自與企業的也不一樣,但在市裏一般看來,都屬“四郊五縣”的係列。入校不久,他就感覺感受到了。相比起來,自己的情況,更像班裏唯一的外委生,穆老七。
一天下午,班長和老七過來。“你快點誒,書記在外麵等你呢”,老七紮紮眼,班長笑笑,說完兩個走了。營部手忙腳亂的,繼續鼓搗完醫用物理實驗,一旁的女生、‘學號6’的,還噘著嘴呢。實驗時兩人一組,“德行樣,也靈不哪去,就知道一遍遍重做,也不累”,營部擦滿頭汗,“土裏土氣鄉巴佬,老傝兒,NB嘛。”
“教一”出來後,書記迎上前。“走,咱去輔導員那。”
來到衛生係樓。三層,有教室,實驗室,教研室。“大家剛來,多組織些活動,活躍活躍,又便於彼此多些了解,增進下感情,提高班裏的凝聚力”,顏老師笑笑講,找了間屋子。“這次叫大家來,主要就是商量下活動的事項。”書記挨班長旁邊,兩邊是老七和餘磊。營部揀僅剩的位置坐下,曲婉瑩笑了笑,挪挪椅子,旁邊的梁芳,大眼閃閃,一邊一個酒窩。“方式挺多的。像聯歡、遊園,組織參觀”,一會兒,書記往前挪挪椅子,笑了笑講,“要我看,簡單的就可以組織下遊城活動,就在學校附近”,輔導員點點頭,“咱就沿著新落成的立交橋周圍轉轉,這樣既可以展現體會城市發展,也可以幫助了解下城市生活麵貌”,說完掃視四周,又看眼營部,營部笑了下。一邊的張春梅白白的,還是上課時的樣,眯著一雙細眼,腿上攤著筆記本,也點點頭。接下來裏,商議了分工和具體一些細節。
散會以後,回宿舍的路上,書記講“我提議你參加的”,又告訴說張春梅是積極分子,一入校就遞交了入黨申請書。
書記高大白淨,普通話標準得不讓,且語速深沉,目光深邃,有點像高倉健的樣子。營部見過他的校友來找他,也全是一副“正派角色”的派頭,偶爾開玩笑“啂”幾句“家鄉話”,更多是嚴肅,仿佛指點江山、天降大任的感覺。
營部低著頭,邊走邊想,“城市子弟,是真的有點不一樣啊。”
到了這天,逶逶迤迤間,一行自行車,如深海的遊魚。此刻,正萬家燈火、華燈怒放時候,深秋的弱葉飄飄搖搖,炫曼斑駁。鱗層的樓宇,熱鬧的商店,流在夜的懷抱,飛橋高架,車流隆隆,閃在夜的耳畔。營部湊巧,和曲婉瑩並排騎行,講著中學時代的前塵往事、趣事逸聞,還說了弟弟的事,車子是爸爸後來特意搭車送來的,連部的,還挺新,不覺間手舞足蹈了,“是嗎”“這樣啊”婉瑩淺笑微微。
突然,一輛小轎車掃個大彎,驚叫一聲,婉瑩車子歪向路邊,營部一個急刹,扔掉車子,衝上前去,一把抱住,手撞在電線杆上。大家圍上來,一場虛驚,還好人車沒事,路燈下,曲婉瑩秀眼閃動,嬌喘細細。“臭缺德,活膩味了”,一行人罵著遠去的小車,繼續前行。“沒事吧”,婉瑩小聲問,“沒事”,營部豪氣衝天,甩甩左手。“哎,快停下,我看下。呀,手破了”,“沒事,快走吧”,營部心咚咚狂跳,“係上,快係上”,黑影裏,一塊手帕細細纏上,挨著的發際芬芳,營部一陣眩暈。此時,城市深邃低矮的上空,星光點點,交相輝映,鋼筋水泥叢林裏,一行車陣,前後左右,舒舒緩緩,悠悠曼曼,語笑盈盈,青春燦爛,恨不得一直騎行下去,融進夜色裏。
漸漸地,此程終點到了。眼前碩大一座發光的建築,宛如海底的水晶宮殿,大小玻璃爍爍隱隱,熠熠生輝,五彩變幻著,如夢如詩,在營部眼裏越來越大,越來越炫。
分手時刻,大家彼此打著招呼,紛紛散去。營部停車佇立,遠處燈火闌珊,一個身影扭項招手,長發曼飛。
2、沙沙的,街邊樹葉晃,閃。好涼啊。井生裹了裹軍服。
剛9月頭,夜裏明顯比家裏冷,白天還成,陽光直直的。夾克外套了綠軍服,還哆嗦。“這拉還叫冷,冬天可咋整”,孫海洋咻咻直樂,就一件長袖襯衣,“到了ha兒bin,更呀邪乎呢。”
樓宇一樣鱗比,街燈暈染,商店徜徉,熙熙人影,也有條絨衣帽的偶爾閃過。“你哪旮來的呀”,下午,一幢小紅樓前,報名處報到時,前麵一個大男孩模樣地回過頭問,井生笑笑答。“哦,大城市啊”,靦腆男孩笑了,胡嚕胡嚕頭,“我叫孫海洋,林場的”,小臉紅撲撲,井生笑了笑。完事後,交了30元,軍訓費,包括軍衣褲、褥被毯的。背著,提著,拎著行李,倆人向宿舍走去。
“瞅見沒,才剛那些農村的,摳搜猶豫呢”,收拾利索,他小聲講,臉有點紅,四處瞅瞅,認真樣,井生笑了,一下想起了營部。
獨自坐火車來。通知書硬座半票,擁擠不動的人群,咣**咣**車行間,不時想起從前,海英的樣子更在眼前。沒有考好,有些落寞,又風雪山神廟了,海濱講薛磊也來此地上學,沒有同行的情緒。
“回校吧,太冷了”,井生哆嗦著說。馬路比較寬,有幾片葉子旋落,慢慢地聚了一角。
“八連,全體都有!”力沉丹田,聲貫長虹。
小個兒不高,腰板直挺挺。“出出出”,一排排,一列列的綠膠鞋,小步緊搗著看齊。“噗”的一聲響,一行隊列裏,學生兵癡癡笑。“日八川”,“哈慫”,“嚴肅點”,連長不滿,小臉黑紅,“二排長”,“到”,咵咵咵聲音裏,二排長起落上下,滿麵通紅,脖子恨不能揚抬進腦後。“啥子兵”,連長狠狠戳腦袋,二排長一動不動。井生挺挺腰杆兒,兩手貼緊了褲線。
“立正,軍姿軍列,開步,走”,二排長扯滿喉嚨,青筋暴起。咵咵咵,“部隊”又操練起來。
汗水順軍帽流下來。
“給俺長長臉,中不中”,團團席地圍坐,腳挨著腳,中間休息的當兒,二排長鬆下風紀扣,手扇著苦笑道。嘿嘿地,幾個便笑了。一邊的隊伍,還在操練呢。一排長,個子挺高,不夠意思,專愛挑漂亮的單兵教練,此時,豔陽高照,太陽賊拉毒呢,長長濛睫毛,來自新疆的女生一遍遍踢正步。體態豐盈,孔雀一樣,汗水打濕了軍服,前後突出,看著讓人生氣。“你牙的×”,‘小湖南’彭繼東瞅著,憤憤地罵,細眼白牙,小臉粉嫩,有紅道白的,使勁一笑還倆小酒窩,頭頂倆旋兒,凡事愛講明講清道理,有點矯情,一接觸即覺出,跟二排長的也倔,嗆嗆。排長一般隻笑笑,頭扭向一邊。他脾氣好,比較體諒學生,指著女兵排,“看鄭芳同學多刻苦,多認真”,馬尾辮翹翹著,總是一身汗,煤礦子弟,卻一點不黑。一邊的海洋看著,摸摸腦袋,臉紅紅的。井生扇著軍帽,跟著笑了笑。
中午,幾百號排了隊,比唱軍歌,嘹亮不減。井生提前過去了,跟著幫廚。摘菜,洗菜,刷鍋洗碗的,學炒菜,大鍋大勺大鐵鍬比劃,用大籠屜,蒸饅頭。“哎,擱新疆的你們那位舞跳得指定老好了是不”,旁邊的曹敬之又掃聽,“她到底啥呀出身”,手一哆嗦,堿麵沒數了。“你去嘮嘮唄”,井生揶揄,一周後,經過鍛煉,也會蒸饅頭了,“具體的不知道。隻聽說是當年支邊的農場子弟。”敬之挨宿舍住、電話電報通信專業的,湊巧了是本係統子弟,自然親切親近,他笑了笑又說,“你們班淨出能個人,還有擱你兩個‘一塊來的’那小子,不還整連部幫忙呢。”井生笑笑,又想到營部,“這小子啊,就字兒寫得好。我們可不一地兒的,人正經市裏的。”“嘛四裏四外的,還四平呢”,敬之笑著學,“整兩句‘世’裏的。”“沒嘛意思,就是有點哏兒”,井生直擺手,“真不會說。”“這不說的挺好嗎,be有意思啊”,幫廚的一起笑了。
開飯了。隊伍**起來。
戰友們都“wo”了,飯菜簡單、不太好吃,一會兒也風卷殘雲了。偷偷井生掐下饅頭上的黃點、黃斑、黃塊,跟一部分同學一樣,又瞅瞅“一塊來的”王德全同學,沒事人一樣,多半塊的饅頭,早轉眼不知藏哪去了。
“嘟嘟嘟。”午飯後,剛回到班房宿舍,大通鋪。連長的哨子,響的比半夜或淩晨緊急集合、“武裝”拉練的軍號聲還大。已曆三次了,基本一周一次,頭次講“殺威棒”,沒幾個合格的,海洋還光著一隻腳。井生有次踢翻了“衛生桶”,不是“尿盆”,宿舍裏除了常規檢查被褥是否見棱見角,豆腐塊一樣,衛生有流動紅旗,小學生一樣,反正嘛都講板板正正,整齊劃一,該貼條貼字的一個都不能少。此刻,兔子一樣,軍容整齊,立在食堂長桌前。
“這是啥”,連長柯柯著八字眉,小手一指,桌上殘留幾些些、疙疙瘩瘩小饅頭球、塊。“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家大人沒教過。娘希匹,浪費糧食,該軍法從事。大學生咋了,大城市就成”,他咻咻的麵色鐵青。
“報告”,一排長指指敬之,“這個同學最多,我早注意了。”敬之滿麵通紅,梗梗脖子,“咋不說他”,指指‘一塊來的’,德全攤攤手,眼瞪得豆包大,一臉無辜。
“額沒見哈”,連長笑了,隨即消失,“先管好自己。”“二排長”,“到”,“寫檢查,你負責。”敬之怒發衝冠,嘴型分明國罵,井生暗勁兒,死死拉住了。
“回頭我幫你寫不就結了,多大點事”,回去路上,井生拉著直勸。“夠哥們,不愧一旮的”,敬之抬起了腦袋,笑了。
一周之後。打靶完畢,首長陪著校長,檢閱分列式,分別講了話,軍訓結束。頭天中午,二排長私自竟帶著幾個人拉練去了周圍農場區,有家小館兒,‘鍋包肉’的賊拉有名,好吃。排長請客。
“不一樣的”,聊天時他臉又紅了,“軍校俺沒考上。”幾個直惋惜,井生心裏難過。不知咋的,‘小湖南’跟店老板起了口角,小老板黑壯壯的,伸出手去,敬之衝過去,二排長一把薅住,“騰”地站起來,還沒看清,就抄起鄰座一隻啤酒瓶,“住手,我看你動”,一身正氣,“給學生能耐動手動腳,看俺敢不開了你。”老板看了看,笑一笑走了。大家吃驚,齊望英氣的排長。
軍綠卡動起來。大片沃野,一望無際,前麵“舊站”矗立著,站牌斑駁,小火車回了程。井生回頭望望,一大片營房,斑斑點點,綠色迅捷,忽想起小時‘學農’,海生幹嘛呢,還有海英,礦明,老轉,彩霞……..車廂裏,鄭芳幾個熱淚盈眶的,小海洋直擦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