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地凍,正好有幾則關於寒士的段子可以連起來說。
《東坡誌林·論貧士》
□俗傳書生入官庫,見錢不識。或怪而問之,生曰:『固知其為錢,但怪其不在紙裹中耳。』予偶讀淵明《歸去來辭》雲:『幼稚盈室,瓶無儲粟。』乃知俗傳信而有征。使瓶有儲粟,亦甚微矣,此翁平生隻於瓶中見粟也耶?《馬後紀》:夫人見大練以為異物;晉惠帝問饑民何不食肉糜,細思之皆一理也,聊為好事者一笑。永叔常言:『孟郊詩:‘鬢邊雖有絲,不堪織寒衣’,縱使堪織,能得多少?』
陶淵明在《歸去來辭》中說他很貧困,貧困到什麽程度?“幼稚盈室,瓶無儲粟”。他好像沒有實行計劃生育,小孩子多,吃口相當重,家裏用來放小米的瓶子都空了。你見過誰家用瓶子來裝糧食的嗎?我沒有見過,我隻見過農科所用小瓶子裝穀子做試驗的,隻見過用瓶子養些小插花。當然,還有一種極有可能是孤陋寡聞,也許陶公裝小米的瓶子很大,特製的大瓶,可以放好幾鬥,不,好幾石呢。
堵車的時候,常聽古詩詞打發時間。這幾天,我反複聽杜甫同誌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注意了,是秋風,不是冬風。即使秋風也夠他喝一壺的,凍得他嗷嗷叫“:布衾多年冷似鐵,嬌兒惡臥踏裏裂。床頭屋漏無幹處,雨腳如麻未斷絕。自經喪亂少睡眠,長夜沾濕何由徹!”這詩我背得很熟很熟了,可還是經常聽,每聽一次,都對杜先生的境遇深表同情。棉被蓋得多年了,估計已經不太有棉被的形態了,沒有銀子去翻彈一下,也沒有太陽曬一下,小孩子睡覺又不老實,被踢得很破很破了。這可還是秋天噢,要是冬天來了呢?叫我杜先生如何承受得了!
孟郊一身貧窮,四十六歲才中進士,可仍是貧窮。你看看他的《謝人惠炭》詩這樣描述:暖得曲身成直身。真是可憐啊,大冷天,凍得不行,別人送來了炭火,炭火的作用就如暖空調,身子馬上直起來了,於是趕緊寫首詩謝謝人家。歐陽修在《六一詩話》中這樣說孟郊:“鬢邊雖有絲,不堪織寒衣。”縱使你兩鬢有許多的頭發,而且這個頭發又很長,還很粗,假如用這些鬢絲來織禦寒的衣物,大家想一想,能織多少呢?一寸?抑或幾寸?
東坡想到這裏,很難受,哎,我的人生也好不到哪裏去呢,寫篇《論貧士》吧:一書生進入國家中央銀行,見到許許多多堆在那裏的東西,很氣派,很震撼。是什麽東東?是錢,可是他不認識。有人就感到很奇怪了:這錢你都不認識?你還讀什麽書呢?書生說,我隻認識我包裏的那一點點錢,別的錢我沒有見過。估計是真實的事情,東坡把它當新聞一樣記下來了。
寒士的貧窮仍然在繼續。
六百多年前,硬骨頭代表人物方孝孺,也是貧窮得很。有一段時間,他臥病在床,家裏又斷了糧食。仆人多次把這個情況告訴他(這個貧困想來沒有到底,還有仆人可雇),他笑笑說,古人有三十天隻吃九頓飯的記錄,缸裏也沒有存糧,我們家如果到這個程度,我會替你著急的,我們家現在到了這樣的程度嗎?那倒不至於。仆人不開心地說,如果那樣的話,您不免要挨餓了,我也沒有飯吃呢。方又笑笑說,我在替你發愁啊,你這樣三天兩頭告訴我,累不累啊?
有人說,陶淵明、方孝孺,還有孟郊等等兄弟,都不太有備戰備荒的概念,不太會未雨綢繆,基本上都是今朝有米就吃光,今朝有酒就喝光的角。而且,他們不太喜歡夏天,夏天不好,窮的時候連西北風都沒得喝!還是要有儲蓄的強烈意識啊,雖然買不起商品房,但經濟適用房廉租房總是可以想辦法的嘛。他們都這麽窮,那些小老百姓怎麽生活呢?分析起來,貌似有一定的道理。
吃的,住的,用的,極度短缺了,就足以造就寒士。杜甫因為自己遭罪太深了,所以,他想立即眼前突見一座高樓大廈平地起來,那樣的話,就可以大庇天下寒士。大批天下寒士,如果有了這樣不受凍的廬,那一定非常高興,天天開派對慶祝呢。
司馬炎絕對沒有想到,他的兒子司馬衷會鬧出一個代代留傳的國際笑話。有一年鬧饑荒,百姓餓死很多,官員來找司馬衷匯報情況:報告皇上,老百姓沒有飯吃,都餓得不行了,怎麽辦呢?司馬衷抓抓後腦勺,很不好意思地問下屬:哎,沒有飯吃?那他們為什麽不吃肉粥呢?
在司馬衷們看來,人活下去不一定非要吃飯嘛!貧窮你盡管貧窮好了,我皇帝照當,牛車照坐,大宴照赴,朝會照上,俸錢照拿!我朝經濟形勢一片大好,不是小好,是大大地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