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連把車停在附近的停車場,下車,靜靜地注視那個熟悉的女子。

恍惚間,她覺得眼前的女子像是被禁錮在了歲月中,穿著略顯陳舊的單薄的風衣,帶著厚重的舊式黑色眼鏡,這個姑娘像是從泛黃的舊照片中走下來的,那雙明亮的雙眸之中藏著幾分歲月的厚重感。

而看其本人,比起幾個月前來可能略顯消瘦,但氣色還算不錯。

兩者會麵。

“於連,你好像瘦了點?”

為什麽這些人總是喜歡搶了她原本想說的話呢?

後一步開口的於連隻能把她原本想說的話咽回去,順著李玉的話茬幹笑兩聲接下去。

“還好還好,最近大概工作有點忙,玉姐呢?”

李玉緩緩移開視線,她注視著漸漸暗下去的江水,攏了攏耳畔的長發,她的聲音有點低,卻依舊平靜。

“不太好。”

隱隱的,她能看到李玉嘴角微微扯了一下,像是在笑,笑裏麵又帶了點澀。

這是於連第一次聽到李玉承認自己的現狀,但結合玉姐的性子來看,這好像也不令人驚奇。

沉默片刻,於連小心翼翼地開口:“玉姐,有沒有我能幫上忙的地方?”

那女子的視線柔和幾分。

“不必了,謝謝。”

兩人沉默著從江畔走下,初春的江邊吹著一股邪風,帶著刺骨的冷意直往袖口鑽,於連跟在李玉身後走了五分鍾就凍得瑟瑟發抖,反觀李玉,像是沒有感受到寒意,仍邁著大步在冷風中前行。

有聲音順著春日的風傳來。

“今晚三點我有一趟飛機。”

“飛機?”於連下意識把這兩個字含在口中咀嚼:“玉姐打算去哪兒?”

不知想到什麽,李玉臉上忽的浮現出一個略顯輕鬆的笑容:“大概會去歐洲吧,我曾經隨著安塞爾大師在歐洲各國粗略逛過一圈,感覺那邊的環境不錯。”

於連深表讚同的點點頭:“去那邊旅遊一圈散散心也不錯。”

李玉的腳步一頓。

再然後。

她抬頭望了望天邊的那輪皎皎明月,她的聲音淡淡的,沒什麽起伏:“我打算在那邊定居。”

“啥!?”

“怎麽了?”

“不不不!那個——玉姐啊!咱們冷靜下?起碼要把各方麵條件都納入考慮,例如錢啊啥的……”

李玉異常果決地打斷了她的話:“安塞爾會替我安排。”

李玉這個人給人的感覺向來是安靜且理智的,所以用如此冷硬的語氣打斷於連的話時,於連都情不自禁地驚了一下。

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李玉麵露幾分歉意:“我前些日子和安塞爾還保持著聯係,故而他願意在一定範圍內給予我一些幫助,待我能在那邊自立,再慢慢還他的人情也不遲。”

從S市到歐洲,隔大陸,隔大洋,相隔千萬裏,但李玉卻沒有絲毫猶豫。比起這件事情本身而言,恐怕背後的動機更加值得人探究。

似乎要印證她的猜測。

前方的李玉忽的停住腳步。

“你還是來了。”

由於李玉此刻正背對著於連,故而她看不清對方此刻現在的表情,但不知為何,她的聲音再不複往日的平靜,甚至叫於連聽出了一絲顫抖。

夜下,有個人站在距離李玉十米遠的地方,黑衣黑發,穿著黑色的衣服,站在夜色下,整個人像是要融入其中。

那個男人曾扮演過無數角色,有的沉浸在名為絕望的夜色中不斷掙紮,有的則與光相抗衡,形成了攝人心魄的暗。

最終,他站在她們兩人的對麵,夜下的冷風拂過他的麵龐,微微撩起他眼前的碎發,再然後,露出了其下冰冷的眼眸。

與他對視時。

會覺得有一點寒意自心底開始蔓延,逐漸至發梢,至脊背,至腳底。

看那眉目,看那五官,在看那身材,於連敢保證,那是鍾韓,但於連亦敢保證,那不是她認識的鍾韓,至少不是在她印象裏那個溫文爾雅的鍾韓。

但看李玉的表現,她對這個迥然相異的鍾韓沒有表露出任何驚訝的成分,仿佛她很早以前就知道了這個男人的另一麵。

那個陌生的鍾韓朝前走了兩三步,最終,停在了一個比較微妙的位置,他不僅僅是眉目冰冷,連聲音都冷的讓人發顫:“你要離開?”

李玉僅僅是注視著他,沒有回答。

那男人又問了一遍。

“你要離開?”

這一次,李玉仍舊沒有回答,她隻是拉起於連的手腕,幹脆利落轉身,拖著於連朝相反方向走,但沒走幾步,一陣冷風刺過脊背,李玉的肩就被鍾韓扣住。

他的力氣很大,大到讓李玉微微皺了皺眉。

“你別碰我。”李玉一驚,一把擋開他的手臂,她的神色明明確確展露出了厭惡。

那個男人聽到這句話時,最初是痛苦,而後則是冷漠,最後則滋生出了濃鬱的,讓人看不懂的複雜情感,像是火一般灼人。

“你是不是還在恨我?”

他的語氣似是掙紮,像是於連在天狼中所聽到的,男主角入魔時的極度的痛苦。

“沒有!收起你的假麵!”

“李玉!”

“給我滾開!”

這一刻,一直以來淡定而又理智的李玉像是泄洪一般向在場的所有人表現出了她感性的一麵,不知是不是平日裏太過壓抑自己感情的緣故在感情膨脹爆炸的那一刻,她紅著眼睛,她滿目猙獰,她近似於癲狂。

“我不欠你!我也不欠這世間任何人!你憑什麽叫我恨你?鍾韓!你根本沒這個資格!”

鍾韓望著她,眼眸裏的冷漠再籠一層,像是暴風雨前片刻的寧靜。

他徐徐善誘,他的語氣仍舊是於連記憶中的溫和與儒雅,而這個男人卻借著這樣好聽的音色來述說殘忍。

“你今日敢走出S市一步,我就殺了她。”

這就像是一對情人,愛也過了,恨也過了,留到最後的,就是永無止境的糾纏與折磨,到最後,兩敗俱傷,沉淪於瘋狂。

李玉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然後,露出一個冷漠的笑:“你終於願意把你的假麵卸下了。”

鍾韓卻置若罔聞,隻是用一種悲傷又冰冷的目光靜靜看著她——明明這個人站在這裏就散發著近似無情的漠然,但在這冷之下,又藏著深沉且厚重的悲涼。

“我想讓你對我有好感。”

鍾韓難得的心聲吐露使得李玉稍有動容,但這份動容很快就被她壓下,埋葬進了心底。

李玉無奈:“然後呢?再精心設計圈套引誘我上鉤?再不行就威逼利誘?”

於連在一旁聽的咂舌。她從沒料到在她走的這幾個月裏玉姐和鍾韓發生了這麽多事情,看樣子還十分複雜。

不過僅憑這幾句話,她也能隱約把握住事情發展的脈絡。

於是,於連一步踏上前,小手一揮把李玉擋在身後。

“抱歉啊,雖然不知道你們兩人經曆了什麽,但既然你們已經分了,那不如既往不咎,各走各的道?”

興許有些事情是這樣,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但眼前的事情卻又更添了些許滋味,當局者斷不清,旁觀者道不清。

鍾韓的目光掠過李玉與於連相對,那一刻,一股寒意直接從腳底竄上來,不知是不是錯覺,在這道目光的注視下,江畔凜冽的寒風都似增了些許暖意。

而另一旁,李玉好似冷靜了下來,把她攬到身後,輕聲道:“不必,他既然還想繼續,有筆帳我就必須要與他算。”

李玉看著他的眼眸裏沒有恐懼,卻裝載著更加複雜,更加濃烈的感情,但她的聲音卻平穩的像是一汪幽幽深潭。

她問出了一個讓於連所料未及的問題。

“我母親在哪裏?”

鍾韓沉了沉眼眸。

“西邊的療養院。”

冷笑從她嘴邊泄出,隨風而散,似是一場歎息:“你是不是覺得現在還能騙到我?”

鍾韓一頓,隨即,有更多的悲傷的感情從這個人身上泄出,就像是一個玩偶破了個洞,逐漸向外擠壓著它的內容物似的。

他木然回答。

“在一公裏以外的酒店。”

曾經的曾經,人渣,瘋子與正常人組成了一個小世界,李玉小心翼翼地遊走其中,把自己的感情盡數壓下,以絕對的理智維持著他們脆弱的平衡。

而現在。

三人的局迎來了另一個人的闖入,到現在已經全部崩盤。

李玉扶上江畔大橋的欄杆,她看橋下江水濤濤,滾滾流向明月的盡頭。

她冷若堅冰。

“你敢動她,我就從這裏跳下去。”

這個突然入局的人明明確確表現出了他的作用,從而使一切的勢力重新洗牌,再然後,在將當前的形式攪成一團亂麻之餘,又漸漸建立出了新的平衡。

隻是這一次的平衡依舊脆弱,甚至從某方麵而且極端得令人害怕。

“李玉!”鍾韓的聲音驟然提起,甚至因著太急促的關係而顯得有幾分嘶啞。

“當你與那個人渣做交易時,你就應該明白這個結局。”

李玉的聲音淡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