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鬧鍾吵醒一室的寧靜。

一隻白皙清瘦的手摸索到床頭的手機,惺忪地睜開眼睛,將鬧鍾關閉, 一看時間, 接近九點。

男生撐起上身,從**坐了起來。

他頭發睡得亂糟糟的,臉頰有一道壓迫太久產生的紅痕,居家服寬大的領口向一邊傾斜,露出一大片潔白的胸膛。

蔣舟同揉了揉頭發, 轉頭看向窗外, 現在這個時間點起床, 等他趕到公司,早就過了應該上班的時間, 索性就不著急了。

他起床洗漱,換上衣服離開房間,客廳裏空無一人, 也沒有任何人停留過的痕跡, 隻是餐廳的桌子上擺放著一些熱氣騰騰的早餐。

蔣舟同腳步頓了一下,下意識看向側臥緊閉的房門。

他站在原地靜默片刻,神色複雜, 陽光透過窗戶灑在他身上, 冷白的皮膚在光線下變得削薄, 許久之後,他還是沒有上前,走到餐桌前坐下, 沉默地將自己那份早餐吃掉, 就出門上班去了。

那夜的爭吵似乎沒有給兩人帶來什麽影響, 路行危依舊每天接蔣舟同下班,他們的關係沒有更進一步,好像也沒有疏遠,隻是路行危明顯比以前更加沉默,不會纏著蔣舟同的說一些他遇到的覺得有趣的事情,蔣舟同也沒有要改善這種情況的打算,但是再也沒有說過讓他搬出去這種話。

兩人的交流變少了,爭吵自然也變少了。

國慶九天假期前,蔣舟同在飯桌上跟路行危提過一次。

“國慶我放九天假,放假第二天就要回老家,你呢?去找朋友?還是……”留在這裏。

路行危抬眸看他,臉上沒什麽情緒,數秒之後,說道:“我沒什麽可以去的地方,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跟你一起回去吧?”

他在詢問蔣舟同的意見,並沒有武斷地替蔣舟同做決定。

當然,路行危雖然這麽問,其實並不覺得蔣舟同會同意他跟他一起回老家。

蔣舟同垂下眼簾,嘴裏細嚼慢咽,將嘴中食物完全咽下去之後,說道:“你可能會不習慣。”

路行危眼神亮了幾分,說:“不會,我會好好適應。”

蔣舟同沒吭聲,繼續吃飯,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見他一直沒有表達,路行危心中一動,試探性地問:“那我跟你一起回去?”

憑他對蔣舟同的了解,如果想拒絕自己,蔣舟同會直截了當地告訴他。

蔣舟同看著碗裏粒粒分明的米飯,良久,才低低地“嗯”了一聲。

路行危笑了起來,“那我怎麽回去?”

蔣舟同道:“先坐高鐵去南海市,然後再回洱義。”

聞言,路行危嘴邊笑容頓了一下,低下頭說:“你老家在洱義,為什麽要先去南海市?”

“趙思媛和我們一起回去。”

路行危唇線緊了一下,沒有說話。

蔣舟同沉默數秒,手拿著筷子懸停在碗邊,沒有抬頭看路行危,卻解釋道:“趙思媛是大學畢業之後才和趙阿姨搬到洱義,她回去的時間不多,不熟悉路,我媽讓我跟她一起,互相有個照應。”

大概沒想到蔣舟同會跟自己解釋,路行危明顯愣了一下,忍不住往他臉上看了一眼,“哦……這樣啊。”

蔣舟同偏開頭,避開他探究的視線,接著說:“高鐵票和機票我都已經買了,我看了一下,同班次的車票和飛機票都有剩餘,但是位置離得比較遠。”

“沒關係,你隨便訂吧。”路行危道。

蔣舟同已經同意他一起回老家,路行危對座位沒什麽要求。

“嗯,經濟艙,和你以前的待遇不一樣。”

路行危看他一眼,分不清他是單純在陳述事實,還是在諷刺自己,“沒事。”

“對了。”路行危像是想起什麽,起身回到臥室裏,拿著一張銀行卡回到餐廳,將銀行卡放到蔣舟同麵前,“我爸給我打了一點生活費,在這張卡裏麵,具體有多少我不清楚,應該沒有很多,你拿著吧,就當是我的房租和生活費,密碼是我的生日。”

說完,他又不確定地看了蔣舟同一眼,“我的生日你還記得嗎?”

神情中,不自覺地帶著一絲期待和忐忑。

蔣舟同看著擺在麵前的銀行卡,並沒有拒絕,當然,也不打算真的收,暫時保管是可以的,如果對方有一天想要搬走了,應該會從他這裏要回去,那就相當於是一個預告,給蔣舟同時間做一些心理準備。

蔣舟同沒有應答,路行危眸光黯淡,說道:“020405。”

“嗯。”蔣舟同應了一聲。

國慶長假第一天,兩人來到高鐵站。

檢票後進入車廂,兩人運氣比較好,雖然位置離得遠,但是在同一節車廂的前後。

蔣舟同在前排靠窗的位置,路行危則在車廂最後一排過道的位置。

怕路行危找不到位置,蔣舟同特意先把他送到位置上。

高鐵裏各種氣味糅雜在一起,雖然不算難聞,但是非常刺鼻。

路行危一路皺著眉頭,高大的身形在車廂裏如同鶴立雞群般,引得來往乘客側目看來。

“這裏。”蔣舟同指著過道的一個座位,“行李放上麵,需要我幫你嗎?”

路行危搖頭,抬起行李箱放進行李架,又左右看了一眼,前排有個吃韭菜包子的大叔,旁邊坐著個噴了一身香水的女士,兩種氣味融合在一起,十分怪異。

蔣舟同看了他兩眼,沒有說什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從背包裏把提前準備好的口罩拿出來,隨後走到路行危座位旁,把口罩遞給他:“戴著吧。”

路行危確實有點不適應車廂裏的環境,氣息悶得讓人呼吸不上來。

“還好嗎?”蔣舟同問道,路行危看上去臉色不怎麽好看。

路行危接過口罩,不想給蔣舟同一種自己與眾不同的感覺,點了點頭,“我沒事啊,好得很。”

一個彪形大漢拖著行李箱走到蔣舟同身後,往路行危裏麵的座位看了一眼,直接從後麵推了蔣舟同一把:“別擋路。”

大漢用的力氣不小,蔣舟同被大漢推了個趔趄,險些栽倒在路行危身上,幸好後者用手接住了他。

路行危攙扶著蔣舟同的手臂,皺著眉頭越過他看向身後的壯漢,長不長眼?沒看到前麵還有人嗎?

大漢直接托起行李箱,在蔣舟同肩胛撞了一下,想往行李架上麵放。

路行危眸子微眯,將蔣舟同護進懷裏,右腳狠狠踹在大漢膝蓋位置,大漢“哎呦”一聲,膝蓋一軟,手中脫力,身體往下一墜,笨重的行李箱砸在他肩上,再即將往旁邊滾落的時候,路行危伸手拉住,將行李箱固定在大漢肩膀,以免波及到旁人。

事故發生的時間幾乎隻在一瞬間,蔣舟同幾乎坐在了路行危懷裏,他一隻手護著蔣舟同後背,一隻手繞過蔣舟同腰間,拽著行李箱。

蔣舟同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感覺肩胛有點疼,皺著眉頭想從他懷裏站起來,卻被他一隻手箍在身上。

周圍響起一陣驚呼聲,大漢憤怒地抬起頭,開口便罵:“你他媽長不長眼睛?”

路行危臉色有些沉,他隻是氣定神閑地坐在那裏,周身的氣質就和其他人不同,一看就是來曆不凡的有錢人,長相穿著精致得無可挑剔,身上的壓迫感讓周圍的氣溫降到冰點。

“我是故意的,你說呢?”路行危毫無顧忌地說。

大漢抬頭看著他臉,雙眼噴著火星子,想從地上站起來,可是肩上壓在行李箱上的那隻手,任憑他再大的力氣,也紋絲不動。

路行危用的力氣不小,手臂上青筋凸起。

蔣舟同發現前排許多人的視線都聚集在他們身上,乘務員也從前麵趕了過來,他用手肘撞了下路行危的胸膛,說道:“差不多行了。”

路行危冷著臉沒說話,自從蔣舟同上次生病之後,路行危對他的身體狀況十分敏感,平時稍微咳兩聲就緊張兮兮的,生怕他有個什麽事,現在被那麽重的行李箱撞了一下,肯定撞紅了,媽的,要不是空間太狹窄,他真的想揍男人一頓。

“怎麽回事?”乘務員走到座位旁,語氣嚴肅地問道。

蔣舟同從路行危懷裏站起來,瞥了眼幾乎跪在地上動彈不得的大漢,解釋道:“這位先生手滑不小心讓行李箱掉下來了,差點砸到別人,幸好我朋友及時拉住了。”

乘務員趕緊幫忙把行李箱放了上去,隨後問道:“沒人受傷吧?”

大漢一臉憋屈地站起身來,下意識想說什麽,抬頭對上路行危陰沉的神色,話到嘴邊卻又吞了回去,對方看上去不怎麽好惹,還生了一身蠻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沒有開口。

路行危橫了他一眼,看向蔣舟同,問道:“肩膀沒事吧?”

蔣舟同搖頭,不想多生事端,“沒事,我先回去了。”

目送蔣舟同回到座位上,路行危緩緩收回視線,看到大漢還在過道上站著。

路行危長腿交疊,意識到大漢的座位在裏麵,卻沒有第一時間讓開,大漢明顯不想跟路行危起爭執,臉色雖然難看,卻還算禮貌地說了一句:“麻煩讓一下。”

路行危瞟他一眼,“撞到別人不會道歉的話,我不介意教你應該怎麽向別人道歉。”

大漢臉色難看幾分,繃緊了下顎線。

他們的位置在最後一排,並沒有擋住其他人的路,路行危似乎也沒有讓他進去的打算。

路行危抬起手腕,手表在拉拽行李箱的過程中被金屬摩擦,上麵掉了幾塊金漆,他抬眸看著對方,分明是仰視對方,氣勢上卻壓倒了對方,“這塊手表,一百多萬。”

大漢愣住,臉色白了幾分,看著對方的神情,不用懷疑對方話中的真實性,原本要冒出來的氣焰瞬間消散,支吾道:“是你自己……跟我沒關係……”

路行危似笑非笑道:“沒說讓你賠,這塊手表一百多萬,但你剛才撞到的人,比它貴重數百倍,懂嗎?”

蔣舟同剛坐下不久,身邊位置上的乘客還沒有來,肩胛位置有點疼,並非不能忍受,就沒有放在心上。

他打開手機給趙思媛發了條消息,說他在高鐵上了。

剛把消息發出去,一道濃厚的陰影打在身上,他下意識地抬起頭,剛才和路行危發生矛盾的大漢拖著行李箱來到過道邊,見蔣舟同向自己看過來,大漢訕笑說:“不好意思,剛才撞到了你,我老婆跟我吵架鬧離婚,所以心情不好,對你粗魯了一點,你朋友勸了我兩句,的確是我的不對,抱歉,你沒事吧?”

聞言,蔣舟同抿唇,臉上沒什麽情緒,“嗯。”

大漢道:“我們換個位置吧?你跟你朋友一起吧。”

蔣舟同看他把行李都帶過來了,便沒有拒絕,從位置上站起身來,取下行李準備離開,在離開前一刻,他似是想起什麽,扭頭對大漢說:“你心情不好,不是你傷害陌生人的理由,沒有人應該為你失敗的婚姻買單。而且,像你這樣隨意撒潑耍脾氣的人,你老婆選擇離婚是正確的。”

蔣舟同麵無表情,言辭犀利,大漢愣住,臉色由紅轉青。

蔣舟同沒再搭理他,拖著行李走到最後一排,路行危立刻起身讓開位置,殷勤地幫他把行李放了上去。

“唉,我就跟他說了句我們倆是朋友,他就非要跟你換,我攔都攔不住。”路行危假惺惺地說。

蔣舟同睨了他一眼,沒說話,坐進了位置裏。

回頭看見路行危用拇指摩挲著腕間的手表,表框上有兩道擦痕,十分明顯。

“手表掉漆了?”蔣舟同問道。

路行危隨意道:“前幾天騎車擦的。”

“哦。”

前排見證了事故全過程並吃完了韭菜包子的大叔忍不住回頭看了他們一眼,問道:“你這表,真值一百多萬?”

路行危看了對方一眼,波瀾不驚地裝了個逼:“有擦痕的值一百多萬。”

大叔驚訝地睜大眼睛,“那沒有擦痕呢?”

“有價無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