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機過程中, 路行危被幾個路人堵在後麵。

直到進入機艙,坐到對應的位置上,他都沒機會跟蔣舟同說半句話。

蔣舟同像忘了他這個人似的, 自始至終沒有回頭看他一眼,路行危心裏憋悶極了, 偏偏他機票買得晚,跟蔣舟同的位置差了十萬八千裏, 就隻能孤零零地坐在後排。

“是你啊?真巧!”

路行危正眼巴巴地看著蔣舟同的方向,雖然被座椅擋住什麽都看不見,結果身邊忽然出現一道身影,似乎在跟他說話。

路行危感覺這道聲音有些耳熟,視線慢慢偏移過去,是在候機廳坐在他旁邊的女生。

“巧了。”路行危敷衍地應了一聲,隨後移開視線,對麵前的女生沒有一丁點興趣。

女生並不介意, 彎著一雙杏眼, 眼中有著隱隱的激動,她麵前的男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從長相到氣質再到穿著都是普通人無法比擬的,雖然不知道他的身份背景,但是看上去就不簡單, 隻是不知道為什麽會出現在經濟艙。

女生看了眼他裏側的位置號碼, 說道:“我的座位在你旁邊。”

未來的幾個小時都能坐在他身邊,最後怎麽著都能加一個聯係方式吧?

在蔣舟同身邊的兩個多月, 路行危無論從外表還是內心來說, 都是有變化的, 現在的他身上沒有將所有人都不放在眼裏的傲慢, 少了些攻擊性,不像從前那般有著清晰且不可逾越的距離感。

路行危掃了她一眼,起身讓開位置。

女生帶著小巧精致的行李箱,明明看起來沒多少重量,卻試了好幾次都沒放進行李架。

路行危等得不耐煩,空姐又在前排幫其他乘客整理行李,沒注意到她,他站在女生身後,看著女生費力的樣子,直接伸手越過她的頭頂,托著行李箱的尾部,輕鬆推進了行李架。

東西沒多重,女生可能是身高不夠。

行李箱放進去之後,女生大概是沒站穩,身體往後仰了一下,肩膀抵著他的胸膛,紅著耳朵,低低道了聲謝。

路行危沒注意那麽多,眼睛看著蔣舟同的方向,好巧不巧,一直當他不存在的蔣舟同正好看了過來,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匯,路行危揚起眉頭,正想跟他打聲招呼,蔣舟同卻麵無表情地轉過了身,不再看他。

路行危:“……”

他臉色難看幾分,空姐來催促他趕緊坐下來,他才收回視線坐了回去。

係上安全帶,在女生的提醒下關機。

“舟同,安全帶。”趙思媛往蔣舟同身上看了一眼,輕聲提醒道。

蔣舟同垂下眸子,默不作聲地係上安全帶。

趙思媛看著他心不在焉的模樣,忍不住問道:“怎麽了?有心事?”

蔣舟同笑了一下,“沒有。”

飛機上,路行危納悶極了。

不僅是蔣舟同像把他這個人忘了似的,還有就是身邊的女生不知道話怎麽這麽多,路行危壓根沒怎麽搭理她,她自顧自地說了一路。

本來就不好的心情變得越來越不好了。

“你是洱義本地人嗎?”女生問道。

路行危忍無可忍,其實他隱約猜到了女生是什麽目的,這段時間的愛情片他不是白看的,但是他覺得自己態度已經很明確。

“我不是洱義人,我男朋友是。”

他這句話的音量並不小,前排的中年男人都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話音剛落,身邊的女生明顯愣住,神色驚愕,逐漸變得不自然,尷尬道:“你是同性戀啊……”

女生身體往旁邊挪了一些,似乎被他一句話,打散了所有熱情。

路行危沒放在心上,隻覺得耳邊終於清靜了。

將近五個小時後,飛機抵達目的地。

下飛機之後,蔣舟同倒是沒有直接離開,和趙思媛在出口位置等著他。

走出飛機通道之後,一個小男孩想去撿掉在地上的玩具,不小心撞到了路行危身上,他下意識伸手扶了一把,剛碰到小男孩的胳膊,坐在路行危前排的中年男人大步走上前,將小男孩拽了回來,還一臉警惕地看著路行危,好像他是什麽不幹淨的東西似的。

路行危皺眉看了他一眼,中年男人不敢跟他對視,趕緊拉著小男孩回到同行人身邊,路行危覺得莫名其妙,但也沒想太多,蔣舟同還在前麵等著他呢。

在他路過那對中年夫妻和小男孩的身邊時,一道壓低的聲音傳了過來。

“他是同性戀,惡心死了……”

路行危腳步頓了一下,眼神不善地朝中年夫妻看了過去。

“路行危,快點。”

見他半天沒走過來,蔣舟同催促道。

路行危冷冷看了他們一眼,沒有再浪費時間,繞過欄杆,走到了蔣舟同二人耳邊。

“怎麽了?”趙思媛見他臉色不怎麽好看,溫聲問道。

路行危繃著唇線,臉色陰沉,搖了搖頭,“沒什麽。”

蔣舟同看了他一眼,沒說話,轉身帶兩人離開了機場。

時間已是傍晚,涼風貼著臉頰吹過。

在打車的過程中,路行危靠在路邊的電線杆子上,聽蔣舟同和趙思媛聊著天。

他想起女生說他是同性戀時候的表情,和那個中年男人避如蛇蠍的模樣,以及那句“惡心死了”。

路行危不是沒有聽過“同性戀”這個詞,但是他一直不覺得自己是同性戀,就算是對他來說也無關痛癢,他隻是聽見中年男人的話有點不舒服。

他開機,進入瀏覽器,輸入了“同性戀”三個字。

瀏覽器跳出解釋,是性取向名詞,就是男人喜歡男人,女人喜歡女人,而且在其他動物中也是存在的,他喜歡蔣舟同,他是男人蔣舟同也是男人,所以他是同性戀。

這有什麽問題嗎?性取向不一樣而已,為什麽會“惡心”,好像這是一件多麽錯誤的事一樣。

路行危不理解,他退出來,重新搜索“同性戀 惡心”,一下跳出來許多相關的詞條。

“同性戀真的這麽惡心嗎”

“被女同性戀表白之後會感到惡心”

“有人覺得同性戀惡心,他們在惡心什麽”

“我知道歧視不對,但是我還是覺得同性戀很惡心”

……

各種詞條層出不窮,路行危迷茫地看著手機。

“路行危,車到了。”

蔣舟同不知何時走到他身邊,出聲提醒道。

路行危驚了一下,趕緊摁滅手機,抬頭看向蔣舟同,後者神色如常,不知道看見他的手機內容沒有。

“到、到了?走吧。”路行危故作鎮定地說。

蔣舟同視線掃過他的臉,眼神黑黑的,看不清情緒。

坐進車裏,蔣舟同讓司機先把趙思媛送回家。

路上,路行危一反常態捧著手機,好像在刷帖子,蔣舟同似乎也失去了聊天的興致,和趙思媛說了兩句就閉上了嘴,車裏陷入詭異的沉默。

路行危點進自己經常瀏覽的問答網站,在思索片刻之後,輸入一個標題“同性戀惡心嗎”。

他賬號經常在網站發帖子,不知出於什麽原因,積累了一小批粉絲,帖子剛發出去沒多久,就收到了回答。

答:“拉黑俠,好久不見。怎麽突然問這麽深沉的問題?和前男友感情不順?不是吧?不過也對,前男友是菩薩才會跟你複合。(別拉黑了,最後一個號)”

回複:“滾。”

答:“惡心死了。”

路行危皺緊眉頭。

【已拉黑回答用戶】

答:“年輕人覺得還行,跟我關係不大,但是家裏老一輩很排斥。”

答:“本人女,前兩年出櫃,被打得半死。”

答:“有人覺得惡心吧,以前還有人說同性戀是病呢。”

答:“惡心啊。”

【已拉黑回答用戶】

答:“惡心,有違人倫。”

【已拉黑回答用戶】

答:“之前去酒吧,被一個gay搭訕,真的挺惡心,搞不懂怎麽有男人喜歡男人。”

回複:“關你屁事。”

【已拉黑回答用戶】

答:“噗哈哈哈不愧是你啊拉黑俠,短短幾分鍾,被你拉黑的大本營帖子又多了幾樓。”

答:“說惡心的全都拉黑了,兄弟,你不想聽見別人說惡心,就別發帖子啊。”

路行危冷著臉,把帖子裏麵所有說惡心的號全部拉黑了。

答:“(小聲)看題主的意思,你不了解同性戀群體?那你怎麽會喜歡男人?你跟你前男友怎麽認識的?你除了你前男友還交過其他男朋友嗎?”

路行危敲了幾個字發過去。

回複:“沒有交過其他男朋友。”

答:“喜歡過別的男人嗎?”

回複:“沒有。”

答:“誰追的誰?”

回複:“……算他追我吧。”

答:“所以,你是被他掰彎的?你前男友真不是個東西,這是要天打雷劈啊。”

回複:“滾你媽的,我自己要喜歡他的。”

【已拉黑回答用戶】

趙思媛不知什麽時候下了車,路行危沒太注意,等他從手機上抬起頭來的時候,車已經在路邊停了下來。

“到了。”蔣舟同淡淡道。

路行危皺著眉頭應了一聲,打開車門先走了下去。

夜風輕撫著臉頰,他站在路邊,看著蔣舟同單薄的身形走到後備箱將行李提了下來,寬大的襯衣被風吹起一角,柔軟的黑發被風撩起,好看的臉上沒有表情,整個人透著一股清冷和一丁點不易察覺的易碎感。

這個時間點兒,來往的路人比較多,路行危看著他走到自己身邊,嘴比腦子快,問道:“有人跟你說過,同性戀惡心嗎。”

他沒有想太多,純粹是覺得好奇,因為據他所知,蔣舟同第一個喜歡的男人不是他。

蔣舟同身形僵了一下,臉色白了幾分,他抿起唇瓣,顯得倔強又脆弱。

路行危一手插在褲兜裏,一手搭在後頸上,發現蔣舟同神色有點不對勁,一下也反應過來了,自己當了一年的同性戀都被罵了,蔣舟同肯定也被罵過啊。

他在心裏扇了自己一巴掌,抬手把蔣舟同按進懷裏,“我沒別的意思你別誤會,誰要是敢罵你,你告訴我,我替你教訓他!”

蔣舟同不在意別人怎麽說,隻是在路行危問起的一瞬間,他又想起從前的事情。

如果他沒有給路行危錯誤的引導,他會喜歡的應該是女人,他一直覺得是自己帶壞了路行危,可是路行危不清楚這一點,如果他一直不清楚,蔣舟同也可以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繼續和他糾纏,如果路行危知道,在一些人的眼中,同性戀依舊是不被接受的存在,他怕……他會怪他,會後悔認識他。

別人怎麽認為都無所謂,如果路行危怪他把他引上了一條歧途,蔣舟同真的沒有臉再站在他麵前。

所以當路行危問出來的時候,蔣舟同覺得自己的心都要被豁開了。

路行危按著他的肩膀,自言自語道:“不對啊,你還喜歡女人,你不是同性戀啊。”

他突然將蔣舟同推開了些,擰著眉頭看著他,問道:“我是同性戀,我喜歡你,你覺得惡心嗎?”

蔣舟同:“……”

他怔怔地看著對方,鬼使神差地問:“我當初說喜歡你的時候,你覺得惡心嗎?”

路行危莫名道:“我惡心個屁,我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你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