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行危進廚房拿東西遲遲沒有出來, 新聞聯播機械的聲音中隱隱摻雜著廚房兩人的低聲交談,蔣舟同聽不清。
不知道付女士跟路行危有什麽話說,反正客廳裏除卻電視機的聲音, 連一絲呼吸聲都聽不見。
倒不是蔣舟同不願意同蔣其海說話, 隻是他不是個喜歡主動的人,蔣其海也表現得相當局促,大概不知道應該和蔣舟同說什麽。
盡管在大部分的情況下, 出於禮貌蔣舟同不會讓氣氛太尷尬, 可是此時此刻,他卻沒有打破尷尬的跡象。
不知過去多久,廚房裏飄來陣陣菜香,路行危守在付女士身邊驚奇地看著她熟稔的動作, 頗有點要拜師學藝的想法。
“阿水……”
不知時間過去多久,新聞聯播都要結束了,蔣其海忽然開口說話。
蔣舟同淡淡地看過去, 用眼神詢問他有什麽事情。
其實從幼年的時候, 蔣舟同和父親就沒有多少交流的時間。蔣其海年輕的時候醉心於做歌手,和付女士相識也是在酒吧駐唱的時候,但是他並不甘心困在小小的酒吧裏麵, 一直想去更大、更廣闊的地方闖**, 對小時候的蔣舟同而言, 他的生活跟單親家庭的孩子沒什麽兩樣。
哪怕後麵蔣其海闖**失敗,回歸家庭的時候,蔣舟同對這位父親依舊十分陌生, 有時候付女士和蔣其海發生爭執, 總會說是因為蔣其海拋下他們娘倆, 才導致蔣舟同性格孤僻淡漠。
後麵又發生了一些事情, 讓蔣舟同和蔣其海的關係變得更加惡劣。
“聽你媽說,你跟你趙姨的女兒關係還不錯?”蔣其海大概試圖像一個普通的家長一樣,去關心兒女的感情生活。
蔣舟同神色無悲無喜,沒表現得多麽熱情,但也沒有無視,說道:“見過幾次。”
蔣其海小心翼翼看他一眼,緊張地搓了搓手,“那你對她感覺怎麽樣?”
“適合做朋友。”
蔣其海點了點頭,似乎找不到別的話題了,兩人又陷入沉默當中。
隔了片刻,蔣其海又說:“那你現在有喜歡的女生……”
蔣其海停頓片刻,似乎想起什麽,神色黯然許多,“……男生嗎?”
蔣舟同靜靜地將眼神投射到他身上,一直沒什麽表情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情緒,他牽起嘴角,露出一抹近乎諷刺的笑容,“有。”
蔣其海不敢去看他的臉,頓時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麽,良久才點了點頭,呢喃道:“那就好。”
“吃飯了。”路行危端著一盤可樂雞翅走到飯廳,轉頭對客廳裏的兩人道。
蔣舟同默不作聲地站起來,路行危擔憂地看著他,雖然蔣舟同臉上依舊沒有表情,但是總感覺他心情不怎麽好。
在擦肩而過的瞬間,路行危勾住他的肩膀,低聲問道:“怎麽了?你爸欺負你了?”
蔣舟同發斜了他一眼,“沒有。”
飯桌上的氣氛還算不錯,付女士是個自來熟的性格,路行危也不會端著,大部分情況都是他們兩個人在說話,不時cue蔣舟同一句,蔣舟同跟付女士還能開兩句玩笑。
一頓飯隻有蔣其海不發一言。
付女士倒是主動把話題引到蔣其海身上,但是蔣舟同始終是一副漠不關心的表情。
這回連路行危都看出來了,蔣舟同跟他父親的關係非常不好,蔣舟同甚至連裝都懶得裝一下。
飯後,付女士讓蔣舟同帶路行危回他的房間收拾行李。
蔣舟同皺眉問道:“不是客房?”
付女士道:“你表妹明天過來住啊,你們兩個大男人住一間房沒什麽吧?小路,你介意嗎?”
蔣舟同的表妹老家不在洱義,在這邊上大學,國慶不想回家,就幹脆來他們家裏,跟他們一起過生日。
聞言,蔣舟同一個眼刀子甩過去。
路行危巴不得呢。
他故意裝作沒看懂蔣舟同的意思,一臉無辜地說:“當然不介意……”
蔣舟同沒等他說完就打斷:“媽,他對住宿要求比較高,我給他在附近找一家酒店。”
“哎呀,住家裏不好住什麽酒店?酒店小路才住不慣呢。”
路行危附和點頭:“阿姨說得有道理,主要是多浪費錢啊,算了吧,我打地鋪也行。”
付女士是個外貌協會,跟路行危見了不到幾個小時,就喜歡得緊,可能看出了路行危沒什麽腦子心機,她就喜歡這種長得好看還沒腦子的人。
“哪兒能讓你打地鋪,要打也得阿水打。”
路行危搖頭,“就他?細胳膊細腿兒,怎麽受得了?”
“對了阿姨,蔣舟同小名為什麽叫阿水啊?”
付女士道:“小時候遇見一個算命的,說他大名太硬,得換個小名托起來,不然容易早夭。千裏同船渡嘛,那就得乘水而走。”
“原來是這樣啊。”
蔣舟同黑著臉看他們你一言我一句,心裏有點後悔,早知道就不帶路行危過來,把他放在沿海自生自滅算了。
和蔣舟同拿著行李回到房間,打開燈,熟悉的裝潢映入眼簾,冷淡風的裝修很附和蔣舟同的性格,一米八的大床挨牆放著,鋪著灰色的床單,床頭有一個小書架,上麵放著《時間簡史》、《活著》這一類書籍,最下方還有一個鐵盒子,上著鎖,裏麵應該放著一些珍藏的東西。
床對麵就是一扇落地窗,窗前是一架大書桌,上麵擺放著一些古典人物模型,而且連包裝都沒有拆,看得出來蔣舟同精心在保存它們。
房間裏側是一個獨立的衛生間,衛生間外麵就是衣櫥,可能是付女士從裏麵拿了什麽東西,衣櫥門半開著,露出裏麵一件漢服改良的舞服。
路行危走進房間,幾乎一眼就看見了衣櫥裏紅色的舞服,好奇地走上前問道:“這是什麽?”
蔣舟同淡淡掃了一眼,“衣服。”
路行危:“……”
“你還穿這種衣服?我怎麽沒見過?”
“舞服。”
路行危疑惑道:“舞服?你還學會跳舞?”
蔣舟同“嗯”了一聲,“古典舞。”
路行危愣了一下,“古典舞……”
在他的印象裏麵,古典舞是一種很柔軟的舞蹈,想象著蔣舟同穿著薄薄的舞服,在他麵前搖晃身姿的畫麵,雪白的皮膚,盈盈一握的腰肢,胸膛忽然有些躁動,他低下頭掩飾,用手摸了摸鼻尖。
“我怎麽沒見你跳過?”
蔣舟同不知想起什麽,眼神往下落了幾分,神情顯得有些冷淡,說:“高一之後就沒再跳過。”
他似乎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扭頭走進了衛生間。
路行危獨自站在房間裏,他有一種錯覺,明明這個房間蔣舟同至少半年沒有住過,他卻感覺到處都是蔣舟同的氣息,好像被他氣息包圍在了其中。
等蔣舟同從衛生間出來的時候,路行危坐在書桌前,自顧自地翻看蔣舟同以前的作業本。
那些東西蔣舟同本來想扔的,付女士非說要留一個紀念,就一直放在書架上沒怎麽動過,眼下被路行危拿在手裏,蔣舟同破天荒地有了一種羞恥感,他大步走上前,將作業本拿了過來。
“誰準你看的?”
路行危撇嘴,“看一眼能怎麽?”
蔣舟同把東西放回原位,“我的東西,我說不準看就不準看。”
路行危冷哼一聲,“小氣。”
蔣舟同沒搭理他,從衣櫥裏拿出來一床棉絮,打算鋪在地上,打地鋪。
因為棉絮放在衣櫥最上層,蔣舟同伸手去拿的同時,衣角被手臂拉扯往上縮,露出一截雪白的腰腹,路行危看了一眼就收回視線,不敢再瞎看,試圖轉移注意力。
“你跟你爸的關係不好?他欺負你了?”
蔣舟同動作頓住,“你怎麽不說我欺負他了?”
路行危嗤笑,“你還欺負別人?你除了欺負我,你還忍心欺負誰啊?”
蔣舟同瞥了他一眼,“我欺負你?你要臉嗎?”
路行危哼了一聲,沒有反駁,又問:“他是不是犯了什麽錯,惹你生氣了?”
蔣舟同沉默下來,彎腰將棉絮鋪在地上,反問:“萬一是我犯錯呢?”
“你?不可能,你能犯什麽錯?”路行危作恍然大悟狀,“你唯一犯的錯就是讓我喜歡上你,你又不喜歡我了。”
蔣舟同:“……”
你還挺會夾帶私貨的。
自從那次的爭吵之後,路行危發現雖然他和蔣舟同沒有變得更進一步,但是蔣舟同對他的耐心明顯比以前更多了,所以他才敢說這種話。
“傻逼。”蔣舟同罵道。
路行危不以為意,又說:“你爸到底怎麽欺負你了?”
蔣舟同反問:“你要幫我欺負回去?”
“那也不是不行。”
蔣舟同垂眸看著像雪一樣的棉絮,漸漸陷入了沉思,或許是因為路行危無條件的信任,又或許是因為他說可以幫他欺負回去,又或許是因為其他,讓蔣舟同忽然有了想傾訴的欲望。
“我發現自己的性取向和普通人不一樣是在高中。”蔣舟同輕聲道。
路行危臉色一黑,不悅,“因為你喜歡上了其他男人?”
蔣舟同斜他一眼,意思是再打岔我就不說了。
路行危趕緊閉上嘴。
“當時發生了很多事情,我喜歡男生這件事,被學校領導知道了。你可能不太清楚,在那時候,他們對於這件事的接受程度還不如現在的十分之一,我度過了一段非常……蒼白的生活。”
蔣舟同停頓了一下,才用“蒼白”去描述自己曾經的遭遇。
路行危的確不清楚被發現性向對當時的蔣舟同意味著什麽,隻是看著蔣舟同的表情,他心裏有一絲絲的疼,說不出來,就是不舒服。
蔣舟同繼續說:“我很感謝我媽,那段時間,她對我的認同,對我來說是彌足珍貴的。”
似乎陷入到回憶當中,蔣舟同的情緒變得非常低沉,聲音也沉了幾分。
其實對他來說,外人的看法一點都不重要,流言蜚語也並沒有給他造成多大的影響。
隻是,在某一天,蔣其海偶然從他身邊路過,聽見幾位男同學對他的謾罵和厭惡,他停下腳步,向麵無表情的蔣舟同看了一眼,然後旁人問他:“你認識嗎?聽說他有病,喜歡男人,可惜了。”
蔣舟同斜挎著黑色雙肩包,雙手插在褲兜裏,一米七幾的個子矗立在路邊,身形在冷風中,顯得有些單薄,他用一雙及其淡泊的眸子看著蔣其海,想知道他會怎麽回答。
是會維護他,還是替他解釋,或者承認他有病。
可是,蔣其海沒有選擇任何一個蔣舟同給他列出來的選項。
“不認識。”
說完,他低下頭,倉促避開了蔣舟同的目光。
蔣舟同愣了一下,極輕地嗤笑一聲,邁著輕鬆緩慢的步伐,穿過人群,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好像,他們本來就不相識。
那時候的蔣舟同,性格比現在更要冷漠。
他一直覺得任何人的言論都傷害不到他。
除了那個不稱職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