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舟同有種莫名的直覺, 路行危真正想問的,並不是那條陪他長大正常老死的薩摩耶,他想問的, 大概是過去令蔣舟同心動的那些人。
腳踝上的溫度, 像一根羽毛拂過蔣舟同的心尖,帶著些說不出的癢和藏在內心深處等待被挖掘的悸動。
一瞬間,蔣舟同是有些想笑的, 但是又不清楚有什麽可笑的, 所以就沒有笑。
他隻是莫名覺得,這個樣子的路行危有些過於傻了。
但是,這個問題蔣舟同並沒有打算直白地告訴路行危。
他垂下眼簾,眼中浸入柔和的笑意, 隻可惜他掩飾得很好,沒有被除自己以外的人察覺。
“除了你,我沒有主動喜歡過別人。”蔣舟同如是說。
他選擇用一種路行危大概聽不懂的方式回答了他的問題。
得到回答, 路行危顯然並不滿意, 皺起眉頭,微微仰起身體,“什麽意思啊?你到底更喜歡我, 還是那什麽簡……”
聲音到這裏又停頓下來, 片刻後, 僵硬地轉變了話鋒:“還是薩摩耶。”
蔣舟同抬腿掙脫他的手掌,似笑非笑,“傻逼。”
路行危:“……”
不好好回答就算了, 怎麽還罵人呢。
夜間, 蔣舟同陷入迷離的睡夢中, 隱約聽見床下輾轉反側的動靜, 多次被驚醒,偏偏擾人清夢的路行危沒有絲毫自覺,依舊在地鋪上輾轉難眠。
終於,蔣舟同忍不住了。
他聲音有幾分低啞不耐:“睡不著就去客廳。”
路行危一下坐起身來,驚訝地說:“你還沒睡啊?”
蔣舟同繃緊唇線,心想你以為是我不想睡嗎?
路行危雙臂枕在床邊,腦袋靠著臂彎,在依稀月光中看著蔣舟同,說道:“睡不著?我也睡不著。”
蔣舟同:“……”
我睡得著,謝謝。
話雖如此,他還是耐著心問道:“不習慣?你睡床吧。”
路行危本來想說沒有,自己不是因為這個睡不著,可是聽見蔣舟同最後一句話,他忽然腦中靈光一現,像是突然開竅了一般,順著蔣舟同的話說下去,還順便善解人意了一把。
“可是我不想你睡地板。”路行危嘀咕道。
淺薄的月光灑在他立體的五官上,濃鬱的眸光在昏暗的環境中看不清楚,不知道說這句話時有幾分真心實意。
蔣舟同隻覺得他有一丁點說不出的可憐,就像那條萬般撒嬌想跟他一起睡覺的薩摩耶。其實蔣舟同是清楚的,在某些時候,某些安靜、恬淡的時候,又或許是麵對某些人的時候,他的心會變得出奇的柔軟。
就比如現在,睡意上頭,意識不清,他竟然鬼使神差地歎了口氣,說:“上來吧,一起睡。”
說完,蔣舟同幾乎立刻就後悔了。
他輕咬著舌尖,想給胡亂說話的自己一個教訓,可是這句話他顯然已經不能收回了,因為在他話音剛落的一瞬間,路行為就掀開被子躥了進來。
一陣冷氣躥進來,讓蔣舟同咬了咬牙齒,沒忍住踢了他一腳,身體往靠牆位置讓了幾分。
現在這個季節,晚上已經不需要靠空調入睡,蔣舟同卻覺得周身透著一股悶熱,偏偏路行危還跟條狗似的,他往後退一步,他就往前進一寸,無論如何也得挨著蔣舟同。
蔣舟同恨不得回到半分鍾前把胡亂說話的自己掐死。
對比蔣舟同獨自鬱悶,路行危可高興壞了,這是重逢兩月以來,第一次光明正大和蔣舟同躺在一張**。
他也沒有過激的行為,就是胳膊大腿一定要挨著蔣舟同才過癮。
“過去點兒。”蔣舟同隱忍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路行危假模假樣地往後退了一點,身體依舊緊緊抵著蔣舟同的肩膀。
“再過去點兒!”
路行危不滿道:“我都到床邊了!”
蔣舟同抿唇,起身看了一眼,路行危右邊的空間,至少還能容得下一個人,簡直是睜眼說瞎話。
為了證明自己沒有說瞎話,路行危長腿往床邊一伸,撇嘴道:“再往旁邊挪我就掉下去了。”
蔣舟同:“……”
路行危甚至還得寸進尺往前拱了一點,說:“你往裏擠擠。”
蔣舟同額角狠狠跳了兩下,“你一條腿占半張床?”
路行危理所當然地點頭,說:“是的啊。”
蔣舟同呼吸一沉,恨不得朝他臉上來一拳,但是為了明天不被付女士念叨,他沒有動手,身體困乏得不行,也懶得跟路行危爭口舌之快,躺下來用手肘在他胸膛用力撞了一下,緊接著就背過身,麵對著牆壁閉上眼睛。
他再心軟他就是傻逼。
路行危得償所願,喜滋滋地側過身對著他的後背。
可是,看得到吃不到的滋味並不好受,路行危還是悄悄把自己的腰胯往後挪了幾寸,確保不小心起了反應之後不會被蔣舟同發現。
蔣舟同見他沒有別的動作,就在疲憊中放寬了心,逐漸睡了過去。
但路行危還是睡不著,不是因為不習慣,在蔣舟同身邊的兩個月裏,他那些金貴的毛病改得差不多了,他就是感覺胸膛堵著一口鬱氣,怎麽也散不了。
蔣舟同均勻的呼吸聲傳來,他吐了口氣,蜷縮著上身,將唇貼在蔣舟同後頸,輕輕地吻了一下,黑眸複雜,慢慢低下頭,將額頭抵在蔣舟同背心上,嘟囔道:“簡懷到底是誰啊。”
隻可惜,睡著的蔣舟同沒有辦法回答他。
路行危不知不覺睡了過去,日上三竿才悠悠醒來。
身處陌生的臥室,他卻沒有一丁點生疏,因為這裏到處都有蔣舟同的氣息,可等他側頭看向身邊時,蔣舟同的位置早空了。
他撐起上身,煩躁地揉亂頭發,蔣舟同怎麽起床都不叫他?
還有昨晚,怎麽稀裏糊塗就睡著了,居然都沒趁蔣舟同睡著偷偷摸摸做些什麽,太虧了吧。
洗漱完之後,他拉開臥室的房門,聽見客廳裏傳來一個女孩兒的聲音。
“阿水哥哥,你給我講講這道題嘛。”
星星坐在茶幾前,拉著蔣舟同的手指,用筆頭指著練習冊上的解答題。
蔣舟同神色無奈,卻順著對方的姿勢,彎下脊背,說道:“你不是早就會了嗎。”
星星笑吟吟地說:“我忘了嘛。”
蔣舟同知道星星喜歡黏著自己,平時倒沒什麽,隻是昨晚和路行危睡覺太熱了,半夜被熱醒了好幾次,路行危還恬不知恥地非要貼著他,一晚上他根本沒有睡好,這會兒覺得有點頭痛。
“哪兒不會?我教你。”
身後突然響起一道似怒非怒的聲音,沙發前兩人回過頭去,看見路行危站在不遠處,神情有著明顯的不悅。
甭管是大是小是男是女,他就是見不得除自己以外的人占用蔣舟同的精力和時間,他希望蔣舟同一顆心拴在他身上,眼神時時刻刻跟著他轉。
星星看著突然出現的帥氣的大哥哥,眼睛有些發亮,她昨天就覺得阿水哥哥的朋友長得很帥,她突然語出驚人:“阿水哥哥,我可以嫁給你們兩個人嗎?”
路行危:“?”
蔣舟同:“……”
他抬手不輕不重地拍在星星頭頂,小丫頭狡黠地眯起眼睛,“哎呦!疼!”
“別胡說。”蔣舟同斥道,“以後長大了,不能隻看別人的外在知道嗎?人不可貌相。”
比如說蔣舟同自己,最初就是因為路行危的一身皮囊,被鬼迷了心竅。
路行危沒聽懂蔣舟同言下之意,也沒有真的跟一個十三歲的小丫頭計較,走到沙發背麵,左右看了一眼,問道:“阿姨和叔……那誰呢?”
因為蔣其海曾經傷害過蔣舟同,路行危連“叔叔”都不想喊。
蔣舟同靠在沙發裏,懶懶瞥他一眼,懶得計較他的稱呼,說:“出去買菜了,下午我表妹要過來。”
來之前路行危聽他提起過,他表妹十八歲生日在他們家過。
“哦。”路行危應了一聲。
蔣舟同道:“鍋裏給你熱著早餐,自己去吃。”
“知道了。”
假期第一天,星星在蔣舟同家裏做了一上午作業,遇到不懂的題就問蔣舟同,蔣舟同靠在沙發上補覺,路行危拍拍胸脯頂了上去。
他沒有正兒八經地在學校裏上過學,都是請私人教師到家裏來,重大考試的時候才會去學校。
中午星星就在蔣舟同家裏蹭飯,兩家人做了十幾年鄰居,互相幫助的時間多不勝數,蔣舟同小時候付女士獨自經營酒吧不方便照顧他,也是星星的父母幫忙照管他,兩家人的關係不是親人勝似親人,不分彼此。
飯後,蔣舟同把星星送了回去,回來的時候手裏提著星星她媽自己包的餃子。
下午四點,表妹沈千亦過來了,是個很漂亮的女孩兒,五官和蔣舟同有三分相似,看起來乖乖的,但是性格比蔣舟同活潑許多,跟付女士挺像的。
初見路行危第一麵,沈千亦立刻將行李扔到一邊,雙眼放光走到他麵前,伸出右手,“你好,你就是我哥的朋友嗎?我叫沈千亦。”
路行危禮貌性握住他的指尖,“我姓路。”
沈千亦玩笑道:“路哥,是哪個‘路’啊?路氏集團的‘路’?”
路行危道:“道路的路。”
跟其他人打完招呼,沈千亦坐在沙發上,付女士和蔣其海在廚房忙碌,蔣舟同在房間處理工作上的突發事件,客廳裏隻有他們兩個人。
沈千亦鬼鬼祟祟地往廚房看了一眼,確保他們沒有注意到自己,於是偷偷湊到路行危身邊,低聲問道:“你是我哥的男朋友嗎?”
路行危斜著眼睛看她一眼,狐疑道:“你知道他喜歡男人?”
沈千亦點頭道:“當然了,他可是我哥。”
路行危沒有正麵回複她,沈千亦就當他默認了,歎息道:“我哥現在喜歡這種類型啊。”
路行危敏銳地察覺到,或許可以從沈千亦嘴裏套出點兒蔣舟同以前的事,故作鎮定地問:“他以前喜歡什麽類型?”
沈千亦道:“就那種弱不禁風的小白臉咯,但是長得的確很漂亮,我以前暑假過來找哥玩兒,還幫他給我哥遞過情書呢。哼,想起來都覺得後悔,早知道我就應該給他撕了!”
情書?
路行危眸色沉了幾分,他想起了蔣舟同鎖在鐵盒子裏的信封,那真的是情書?過去這麽多年,和自己交往這麽幾個月,他依然保存在鐵盒子裏?
他神色不自覺地陰沉,顯得有些駭人,問道:“簡懷是誰?”
沈千亦驚訝地看著他,“你知道簡懷?我哥告訴你的?在他麵前我們從來都不提簡懷這個人。”
路行危幾乎可以認定,簡懷和蔣舟同有著不小的淵源,他就是那個蔣舟同藏在心裏的人?
“他是誰?”路行危有點咬牙切齒的意味。
他的神情讓沈千亦有些害怕,心想自己是不是多話了?
她硬著頭皮說:“他就是我說的那個小白臉,不過你放心,我哥早就不喜歡他了。”
路行危感覺自己牙齒都要咬碎了。
小、白、臉!
他就是蔣舟同直到現在都還喜歡著的小、白、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