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無需攤開來講, 有時說得太清楚反而會給彼此帶來困擾。

在良久的沉默之後,蔣舟同微微抬頭,光暈在他頭頂盤旋, 灑在他白皙光潔的額頭上, 一向冷淡的目光此時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柔軟。

以前發生的所有事情,蔣舟同從來沒有怪過簡懷,他的確真實地為對方心動過, 在某個不經意的時刻,也曾經有過想向他靠近的念頭, 隻是經過時間的消磨, 因為另一個人的出現, 覆蓋了他在心裏留下的所有痕跡。

“簡懷,以前的事我放下了,你也放下吧。”

昏黃的路燈柔軟地鋪在兩人身上,蔣舟同輕歎一般的聲音,像是驚醒黃粱一夢的警鍾, 將簡懷從過去的回憶中拉了出來。

簡懷苦笑一聲, 也知道自己現在說什麽都已經於事無補。

或許就像路行危之於蔣舟同,是別人無法覆蓋的痕跡,在他心裏, 蔣舟同也是任何人都無法覆蓋的痕跡。

蔣舟同遇到了路行危, 而他隻遇到了蔣舟同。

簡懷沉沉地吐出一口氣, 勉強笑了一下,說:“學長, 你和路行危……”

他的話音突然頓了下來。

蔣舟同卻已猜到他想說什麽, 眼中閃過一絲無奈, 說道:“我們不合適, 我知道。隻是……”想試試,想讓路行危試試,看看他們最終的交集會中斷在什麽地方。

簡懷看著他兀自笑了起來,說道:“學長,你知道嗎,往往覺得最不可能在一起的兩個人,反而可能會互相扶持著走完一生。我祝福你,可以永遠得償所願。”

他分明在笑,眼中卻閃爍著晶瑩的水霧;分明是在哭,卻能讓人感覺到他的衷心祝福。

簡懷低下頭,靠在路燈上,用手捂住眼睛,眼淚沿著指縫滑落,喉間哽咽:“蔣舟同,能認識你真好,謝謝你當初那樣保護我。你進去吧,我想自己待一會兒。”

蔣舟同心頭有些說不上來的酸澀,他拿出兩張紙巾,放進簡懷手裏,輕聲說:“簡懷,高一是我整個學生生涯最開心的日子,因為認識了你。”

簡懷身形一震,眼淚更是一發不可收拾。

這樣溫柔的蔣舟同,這樣令人難以忘懷的蔣舟同,要怎麽做才能把他的痕跡從自己心中抹除呢?

做不到的,任何人都做不到。

無論是他無論是樂君,無論……是路行危。

蔣舟同轉身走向十幾米外的酒吧入場通道,心中不知是釋然更多還是對於簡懷的心疼更多。

在簡懷父親的影響下,他曾經的生活一定很壓抑吧?

在那樣壓抑的環境中,依舊喜歡著自己,依舊頑強地向自己靠近,他到底用了多少勇氣啊。

走進昏暗的通道,蔣舟同垂眸看著地麵,沒注意到陰影處站著一道身影,當路過時,那道身影忽然伸出長腿絆了蔣舟同一下,他身形一個恍惚倒向地麵,幸好旁邊伸來一條胳膊抵在他的胸膛上。

蔣舟同擰眉看過去,路行危陰沉著臉,幾道陰影交錯在他臉上,他借勢將蔣舟同帶進懷裏,冷哼一聲:“他再多拉你兩秒,我就把他手砍掉。”

“法製咖。”蔣舟同喃喃罵道。

路行危勾著他的肩膀往通道裏麵走,說道:“不過,看他哭得那麽傷心,一定很喜歡你吧,是個有眼光的人。”

蔣舟同愣住,旋即無聲地笑了一下。

“蔣舟同啊,你可真招人,你就是傳說中會蠱惑人心的狐狸精吧?”

蔣舟同肘了他一下,“滾。”

“你們到底說什麽了?”路行危突然問。

“你沒聽到?”

“廢話,隔了十幾米呢,我怎麽聽得到。”

“那就什麽都沒說。”

但是看樣子,無論簡懷有沒有什麽心思,蔣舟同一定是拒絕他了,否則他也不會哭得這麽傷心吧?

酒吧的環境過分嘈雜,震得人耳膜都要裂開。

趕走第四個來搭訕的女人,路行危表情變得極其不耐。

蔣舟同被樂君纏著聊天,想到她算是曾經蔣舟同的恩人,而且自己還答應過蔣舟同不能搗亂,路行危一直忍著沒有發作,隻是好不容易趕走了一個簡懷,蔣舟同身邊又圍上了其他人,讓路行危心情極其的鬱悶。

“嗨嘍小帥哥,看你好像心情不太好,要不要跟我們去喝兩杯?”

座位旁邊突然又來了一個穿著性感、濃妝豔抹的女人。

她用酒杯曖昧地蹭了一下路行危的手臂,眼神都像能拉出絲兒來,其中含義不言而喻。

那眼神看得路行危渾身不舒服。

“是,心情不太好。”

路行危拔高聲線,正好酒吧切換音樂,卡座安靜一瞬。

“我老婆搞外遇,我來抓奸的。”

他的聲音清晰地傳入卡座每一個人的耳朵裏。

蔣舟同抬眼向他看來,眼神涼颼颼的。

路行危不甘示弱地回看過去。

你又不是我老婆,我現在就是你的變態跟蹤狂,我又沒說我說的是你,你瞪我幹什麽?

“你結婚了?英年早婚啊!”

“哎呀,我還說一會兒偷偷問蔣舟同要你聯係方式呢。”

“老婆哪的人?”

卡座話題瞬間引到路行危身上,他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一時間有點不知所措,求助地看向蔣舟同,後者完全把他當成空氣,繼續扭頭和旁人聊天。

路行危暗自咬牙,幹脆胡扯一通,什麽分居兩年、獨自待兩娃,怎麽離譜怎麽說,坐在對麵的蔣舟同聽得太陽穴直抽抽。

終於,在蔣舟同發怒之前,簡懷來到了卡座,將眾人注意力吸引過去,路行危趁機借故去洗手間脫身。

去洗手間的功夫,路行危在通風口吹了會兒風,散散酒氣。

他所處的地方沒有光線一片黑暗,兩個人酒氣衝天的男人勾肩搭背向他走來,似乎是喝多了酒,沒有發現黑暗中的他。

路行危本來想直接離開,劣質的酒精味道熏得他快吐了,可剛往前邁進一步,那兩人就開口了。

“你說,和男人上.床到底什麽滋味兒?和男人能怎麽玩兒?”

此話一出,另一個人男人發出一串惡心粘稠的笑聲。

“你小子,不會對簡懷有什麽想法吧?他雖然長得好看,那也是個男的啊?”

那人道:“那又怎麽樣?這些老同學誰不知道他喜歡男的啊?仗著自己家裏有錢,長得有幾分姿色,當了明星,在我們這些老同學麵前耀武揚威,什麽今夜的消費全部算在他賬上?多牛逼啊!那又怎麽樣?男人那玩意兒他還會用嗎?不就喜歡被人騎嗎?婊.子!”

“害,不知道和男人爽不爽。你說,我們要是跟他試試,他能同意不?我聽說同性戀的圈子特別髒,而且我還沒幹過這麽漂亮的女人呢。”

路行危隱在黑暗中,神色十分難看,拳頭捏得嘎吱作響。

即使他再目中無人囂張跋扈,也從來沒聽過這麽惡毒的言語,剛才吃的東西都要從胃裏翻騰起來了。

真他媽惡心。

到底是同性戀惡心,還是這些隨便意.**詆毀同性戀的人惡心?

那人嘖了一聲,說:“你想知道什麽滋味兒?問蔣舟同啊,他肯定知道,真以為誰不知道他喜歡男人啊?上過的人肯定不少吧?其中肯定就有簡懷。那時候他們才多大啊,嘖嘖嘖……”

“滾你媽的!”

陰影處突地傳來一聲怒吼,兩人同時愣住,下一刻,接踵而至的拳頭如同雨水般向兩人砸了過去。

靜謐的通道口響起一陣哀嚎,吸引了酒吧裏保安的注意。

等眾人趕到的時候,幾名保安舉著電筒照過去,隻見一個高大好看的男生腳下踩著一個、手裏提著一個,一拳一拳發狠似的,要把人往死裏揍,而他手裏的兩個人早就沒了反抗力氣。

“幹什麽呢?住手!”

男生凶神惡煞地抬起頭,“滾!”

一聲低吼在通風口響起,原本打算上前的保鏢頓時像被震懾住了一般,愣在原地不敢上前。

“報警!先報警!”

洗手間附近嘈雜起來,見路行危去後久久未歸,蔣舟同起身打算去看看。

剛走到通道裏,就聽見路人說裏麵有人打架,快把人打死了。

蔣舟同直覺不好,正要快步走進去時,門口突然闖入幾位警察,在酒保的帶領下直走來到了洗手間附近,擁擠的人群自覺讓開一條道路,蔣舟同被擠到路旁,根本什麽都看不到。

幾分鍾之後,兩名警察壓著一個人走了出來。

蔣舟同看清那人的樣貌時,一顆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兒。

“你他媽瘋了!”蔣舟同幾乎瞬間衝到幾人麵前,臉上毫無血色。

“讓開!”警察見一個人猛然衝上來,下意識去抽腰間的電棍。

被他們壓在中間,手上戴著手.銬的路行危頓時反應過來,側身用胳膊擋住警察抽電棍的手。

“別動他。”路行危沉聲道。

蔣舟同不清楚裏麵的狀況,也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些不妥,解釋道:“不好意思,我是他在這裏唯一的朋友,請問發生什麽事了?”

警察斜了他一眼,“車上說。”

蔣舟同來不及和何宴他們打招呼,和路行危一起離開酒吧,坐上了警車。

不多時救護車也抵達現場,幾名警察去酒吧調監控,準備帶回所裏調查,警車上就剩蔣舟同兩人和一個輔警。

路行危坐在靠窗的位置,扭頭看見蔣舟同在低頭給付女士發消息,唇線繃得很緊,臉部線條非常僵硬。

他忍不住出聲安慰道:“放心,我有分寸,都是皮外傷,隻是看著嚇人。”

前排輔警不禁看了他一眼,估計有點無語,你要是有分寸,有什麽事直接報警,還打人幹什麽?

聞言,蔣舟同指尖一頓,熄滅手機,抬頭冷冷向他看來。

“到底怎麽回事?”蔣舟同問道。

路行危撇了下唇,“他們朝我撒酒瘋。”

蔣舟同定定看著他,知道路行危說的不是實話。

雖然被捧在手心裏習慣了,但他絕對不會無緣無故和別人動手、傷害別人,他從小學習武術拳擊也不是為了傷害別人而是保護自己,暴力從來就不是路行危解決問題的方式。

知道自己沒瞞過蔣舟同,路行危用胳膊撞了下他,有點撒嬌的意味,說:“他們說的話太難聽了,我不想髒了你的耳朵,別生氣了。”

蔣舟同不為所動,路行危再接再厲。

“我真的不是故意想給你惹麻煩,對不起嘛,我保證,他們暈倒都是自己喝酒喝的,傷情鑒定出來之後,頂多賠點兒錢,你別不管我。”

目睹男生凶狠地把兩個大漢壓在身下揍的警察站在車窗外,看著這一幕嘖嘖稱奇。

現在的年輕人,都有兩副麵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