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到東郡王, 紀無痕忍不住就緊張起來。用腳趾頭想也知道,自己必然又要被找茬,雖說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但仍是讓人習慣不來呢……

而且, 要怎麽優雅不失禮貌地接受郡王的批評, 且不能表現出半點敷衍?紀無痕覺得自己多年練就的表情管理都有點不夠用了。

明珠倒是很高興, 第一時間就迎了過去, 笑著喊道:“爹爹!”

東郡王的表情一下子就緩和起來:“明珠去哪了?怎麽不找個丫鬟帶著?”

“就在府裏頭, 我隨便找個人問一下就行了呀。”

賀蘭鬆行忍不住笑,看她一臉好奇的模樣兒,就知道明珠在努力熟悉新的環境, 心裏寬慰不燒。又一直記得, 她在南國的時候,外出的機會不太多,很向往外麵的世界,便說道:“這兩日你先好好休息,習慣一下家裏的氣候, 有哪裏不舒服就告知父親,或者跟□□母說也行。等明珠習慣了,就讓哥哥們帶你去外麵看看。”

明珠連忙點頭:“嗯嗯好啊, 再過幾日也行, 剛回來,我也想歇歇。”

父女兩人相談甚歡,紀無痕跟在後麵, 像個隱形人似的。有幾分失落, 但也鬆了一口氣。

他當然知道明珠短時間內不會嫁人, 但也得好好把握住屬於他的時間。東郡王就算覺得他尚且是個不錯的人選, 也不會將明珠的幸福如此篤定地壓在一個人身上,等明珠身體好起來了,必然會尋找各境適齡青年人,為明珠選婿。

回到自己院落的時候,綠瑛立刻就迎了上來,對著幾人行禮,然後跟明珠說道:“小姐要的東西,都準備好了。”

明珠點頭,轉頭看向父親:“爹爹,你先去忙吧,我也要做自己的事情了。”

賀蘭鬆行綻開笑容:“好。”

明珠做什麽他都不在意,看著女兒的歡快背影,他就覺得心中滿是喜樂。

轉過頭,看到紀無痕,賀蘭鬆行的表情微妙了一瞬,到底也沒陰陽他,隻說:“那個藥神,好似恢複了幾分意識,聞人先生說要待你一起看看,再做決定。”

紀無痕立刻應道:“在下正是為了此事過來,恰巧遇到明珠從三公子處走來,才說了幾句話。”

賀蘭鬆行“嗯”了一聲,也沒有再多言,兩人一起去了地下密室。

石室之中,身材矮小的老頭兒佝僂著身形,躺在那裏,宛若已經沒了氣息似的。比起平日,更是瘦的消形,幾乎已經認不出來原本的樣子了。

即使如此,賀蘭鬆行也沒有大意,安排了重兵把守,時時刻刻盯著這個差點兒就咬了明珠性命的狗東西。

察覺到身後的腳步聲,聞人嶼直起身來,轉頭說道:“確實已經恢複了意識,在裝死而已。”

他說這話的意思,是在詢問東郡王,要不要用點特殊手段?

賀蘭鬆行冷哼一聲:“先生覺得不會死的徹底,就依先生的意思。我不急於知道真相,明珠從今往後過得好,之前的一切,便沒那麽重要。但是,耗費了賀蘭府這麽多的珍稀藥材,我可不是為了弄個活死人出來好玩的。”

床榻上的佝僂身形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聞人嶼隨即笑了一下:“還是郡王的話管用,這就不裝了?——既然還活著,那就來談談,你對明珠小姐做了什麽,又是何人指使你的……”

紀無痕也在這時走上前去,卻是問道:“在這之前,我想先知曉,你跟方盈玉,是如何認識的?她手裏的東西,又是什麽?”

賀蘭鬆行的表情也頓時變得格外凝重。

明珠回了房間,卻看到桌子上放著一個大箱子,一看就很名貴,還隱隱散發著幽幽清香,是木頭本身帶著的香氣,便問道:“誰送來的?”

綠瑛立刻回答:“是郡王讓人送來的,還沒打開看過呢,我想著,小姐親自看看更好。”

明珠應了一聲,便走過去打開了箱子,是衣物。

隨即,她便發現,這些衣物大小尺寸都不一樣,而且,也不像是她的尺碼呀,就沒有能夠穿得上的,更像是小孩子的衣物。將每一件都拿出來,攤開來放到旁邊的矮塌上,仔細看了一遍,明珠才後知後覺——這是母親為她縫製的,自她出生後,每年都有兩件。

但,直到她九歲那年,就沒有了。而且,除了最開始那幾件,越往後,就越是多出來一些小瑕疵,很明顯能夠察覺的到,縫製衣服的人,手感和眼力,都在逐漸退化。

明珠抿著唇,心情突然就變得低落。

綠瑛也正疑惑,為何郡王送來的衣物,都這麽小,還未來得及問出口,就看到了明珠落寞的神色,立刻又吞咽了回去。

哪怕她來到賀蘭府不過一兩日的時間,對於這府裏的一切都還陌生的很,綠瑛也知曉,當年那位東海長公主出生的時候,曾是何等盛況。由此也可知,賀蘭府的人,對於這個孩子,傾注了多少的愛意與關懷,這不過是其中些微部分罷了……

綠瑛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便低下頭去繼續整理別的物件。

明珠將那些衣裳再次整理好,一件一件又收了回去。這些,是母親留給她,為數不多的紀念之一,必須得要好好保存。

翻到箱子最下麵的時候,還有一個小盒子,裏麵裝著的,是幾樣十分簡單的首飾,尺寸也都很小,其中一樣,明珠還曾經在夢裏麵見到過,是一串珍珠製成的發圈,用來圈在小揪揪上麵,俏皮可愛又好看。

明珠忍不住笑了起來,這些東西的出現,無一不彰顯著,夢境裏的回憶,都是真實的,她從來不是被拋棄的,自始至終,她都被家裏人深愛著,哪怕已經離世的母親,在分離的那些年裏,也一直惦念著她。

信靈鵲站在桌子上,用自己漂亮的羽毛蹭了蹭明珠的手,又叫喚起來:“公主!公主!”

明珠立刻轉頭看它:“餓了嗎?”

後頭的小丫鬟撇嘴,從前那麽多人喂它吃東西,也從來不肯看一眼,小姐隨便撒把米,都能在桌子上跳舞,顏控也不要明顯的吧?什麽破鳥!

信靈鵲吃了兩口糕點,就忽閃著翅膀飛了出去。

明珠也沒在意,她還覺得小鳥兒天天悶在屋子裏才不正常呢,這種能飛幾千公裏的鳥兒,就該自由自在地翱翔,便又繼續整理自己的東西了。

小半個時辰後,信靈鵲又飛了回來,腳上還抓著一個簡陋的草窩,直接就放到了桌子上。

明珠探過頭去看了一眼,驚訝地“咦”了一聲,竟然是一窩剛出生沒多久的小鳥崽!

“你這樣可不行,偷人家崽,會被打的!”明珠義正嚴詞地訓斥它,又連忙讓丫鬟去喊父親和飼養員,看看能不能給放回去。

信靈鵲蹭了蹭她的手背:“我的。”

明珠更驚訝了:“你當父親了?!”

信靈鵲卻不再作聲,翅膀撥弄了兩下小崽子,就站到明珠肩膀上去了。

明珠坐在那裏,看著站都站不穩的小崽子,也不敢去碰,更不敢喂它們東西吃,耐心等著飼養員到來。

“這是一窩,信靈鵲幼崽?!”信靈鵲的專屬飼養員,一個名叫溫行的中年男子,滿眼放光,看向明珠的眼神,不自覺就帶了幾分熱切,“小姐,您從哪裏得到的?!”

賀蘭鬆行不高興:“離遠點!”

溫行搓著手,卻是不肯後退:“郡王您有所不知,這些年來信靈鵲幾乎快要絕跡了,就仿佛是為了報複我們的殘忍訓練一樣,屬下派出去的人手,在外兜兜轉轉三五年的時間,也才艱難尋覓到了一隻,但已經是成年鵲了,極難馴服,至今也未敢讓它捎帶訊息。”

“再這麽下去,咱們東郡可就隻剩靈靈一隻鵲了。”

他說的靈靈,就是站在明珠肩頭的這一隻,是明珠給它取得名字,靈靈倒也欣然接受了。

“信靈鵲,除了傳訊,還有別的什麽用處嗎?”

“小姐想岔了,傳訊,可不是一項簡單的用處,單是將消息傳達給指定的人,除了信靈鵲,就沒其他的異獸可以做得到。更何況,傳訊是有講究的,傳達的消息也是五花八門……”

明珠驟然就想起來一件事——原文裏麵,信靈鵲也的確曾經作為方盈玉的巨大助力,發揮了一定的作用。她在機緣巧合之下,找到了僅存於風華大陸的幾隻信靈鵲幼崽,將其從小喂養訓練,在自己大勢將起的時候,讓信靈鵲在各地散波了一個消息:天下將傾,四境易主,真龍現世。

按照時間來看,那幾隻信靈鵲,就是靈靈帶回來的這幾隻幼崽了?明珠是真的想不明白,方盈玉怎麽會有那麽逆天的好運,什麽好東西她都能手到擒來?

不過現在,信靈鵲幼崽是她的了!

“靈靈帶回來的,說是它的。”

靈靈又開口:“撿的。”

明珠:“啊?”

看出她的顧慮,溫行又笑眯眯地說道:“讓靈靈帶我們去發現幼崽的地方看看不就行了?”

明珠便跟著靈靈,抱著幼崽的草窩,一起過去了。她想著,若是幼崽的父母還活著,必然會回來尋找自己的孩子。

靈靈是在賀蘭府北麵的防風林裏,發現的這一窩小崽子。

溫行帶著幾個人將附近仔細查探了一遍,回來後,臉色略顯遺憾:“應當是沒了。”

明珠若有所思,問道靈靈:“你一直在喂養它們?”

靈靈扇了扇翅膀。

明珠又問:“你一直沒有見過它們的父母?”

靈靈:“沒見過,沒見過。”

明珠便不再糾結,抱起草窩就準備回家去:“那就不找了,先帶回去,好好養著吧。”

溫行正要上前討要,覺得自己來養更好一些,賀蘭鬆行就一口回絕了:“靈靈送給明珠的。”

明珠又笑:“溫大人可以三五不時過來幫忙看看。”

有了毛茸茸的幼崽需要照料,明珠的日常生活就更加繁忙了,絲毫沒有因為換了個地方就不自在。現在她更自由了,想去哪就去哪,不會有人一堆大道理地阻止她,也不會打著為她好的旗幟,這不行那不許,明珠過的開心極了。

風寫月再來找自己的時候,她才突然想起來他這個人。

回到家不亦樂乎,見不到的人,都快要忘光了。

不知道哪裏發生了偏差,風寫月對方盈玉的印象差得很,別說跟她談戀愛了,就是說起來這個名字,都忍不住皺眉。

明珠也無心追問緣由,反正改變的也不止這一點,她也早已經不是那個炮灰了,何必再去想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隻不過,風寫月的表情不怎麽好看,不僅唉聲歎氣,還愁眉苦臉。

“你怎麽了?”明珠讓丫鬟備了甜點招待他,“吃點甜的,心情就會好了。”

難得聽到明珠這麽關心他,風寫月頓時打起精神來,吃了兩片雲糕,這才說道:“明珠,我可能要提前回家了,趕不上你的生日宴了,所以,想先把禮物送給你。”

明珠眨了眨眼:“這麽著急?是家裏有什麽事情嗎?”

風寫月搖了搖頭:“是我自己的一些事。”

——來到賀蘭府之後,風桓就三番兩次苦口婆心地勸誡他,風寫月便也不得不慎重思考了一下,最終承認,風桓說的是對的,再這樣下去,他更加不可能娶到明珠為妻。

風桓說的很明白了:“如果是夏侯明珠,你要娶她,可以說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但是賀蘭明珠,幾乎不可能。”

“先別顧忌東郡王的態度,就是盟主那一關,也過不了。賀蘭氏的女孩子,曆來隻有招婿入贅,從未遠嫁過,賀蘭明珠是賀蘭氏盼了幾百年的掌上明珠,又命途多舛,兜兜轉轉十多年才重新回到賀蘭府,你覺得,東郡和老太君,舍得讓她出嫁?”

“但是,明珠小姐要選婿的話,盟主也絕不可能讓你入贅。你是咱們北域唯一的少盟主,你入贅東郡了,要北域怎麽辦?”

“最好的辦法,就是先回去,跟盟主和夫人商議,聽取他們的意見,到底是曆經風雨的人,說不定,兩位能有什麽好主意。”

風寫月也認真思考了幾天的時間,決定先回家去。確實,如果不能取得父母的支持,他根本毫無希望。

明珠也不再多問,隻說:“一路平安,等你再來賀蘭府的時候,咱們一起去玩兒。也說不定,我哪天就能去北域了呢。”

風寫月的眸子一下子就亮了起來:“好。”

走之前,再不情願,風寫月也去見了紀無痕,他得問問關於方盈玉的事情。雖然他是單純了一些,但又不是傻子,從南國一直到賀蘭府,這一路上他聽到紀無痕跟郡王提起這個名字的次數,一隻手都快要數不過來了!

紀無痕也有些微的驚訝,難得這位不食人間煙火、隻知道玩樂的富貴少爺,願意動用一下他那顆長得很漂亮卻不怎麽靈光的大腦了。

不過,紀無痕仍是多問了一句:“在夏侯府之時,明珠失蹤那日,你出城見到了什麽?”

風寫月並不想告知他,肯定要被嘲笑,但是被騙這件事,也一直讓他耿耿於懷,便也隻好耐著性子,將那天的事情說了一遍:“……是夏侯荻業的侍衛將我引出城的。”

當意識到不對,想要回城,卻發現耀安城已經封鎖。恰好是晚上,守城侍衛說要排查不明人員,到明早便會照常開放,有理有據,沒有任何值得懷疑的點,風寫月便也隻好在城外等了一晚上,後來才知道,府裏發生了那麽大的事情。

“至於見到了什麽人,倒也沒有。”風寫月想起來就覺得憋屈,“白日的時候,我去耀安城最大的拍賣行,為明珠拍了一份生日賀禮……”

紀無痕點了點頭,手掌翻轉,一個紫金色的小盒子乍然出現在掌心。

風寫月愣了一下,隨即撲上去:“狗東西,還我!”

紀無痕輕巧轉身:“那就說清楚,不要以為我沒跟在你後麵,你就可以隨意騙我。”

風寫月張牙舞爪地撲了上去,氣急敗壞:“偷我東西你還有理了!”

明珠追過來的時候,就看到紀無痕舉著一個小盒子,不停往後退,身形飄忽,而風寫月則在努力想要拿到那個小盒子,一邊往前追一邊蹦蹦躂躂,幾乎都要埋進紀無痕胸懷裏去了,忍不住“啊”了一聲。

紀無痕立刻警覺地遠離了他,到了明珠身邊。

明珠沒有說話,依舊看著兩人,視線來回逡巡。

想到她平日裏看的那些話本子,紀無痕瞬間就想到了某些XXOO不太光明的故事,忍不住繃緊了神經,企圖解釋,力證清白:“明珠——”

然而,就在這時候,明珠也開口了。

她說:“風寫月,你好矮啊。要好好吃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