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旬的時候,林嶼給季久發來了微信,說他要去錄《時光慢走》了。
收到微信的時候季久本來正在看紀錄片,但看完內容後她便沒有了繼續看下去的心情,強忍著笑回複說:怎麽突然想起去《時光慢走》了,我還以為你不喜歡上綜藝節目來著的。
林嶼回了一個聳肩小人的表情圖,說:沒辦法,我當時想著親身和假想敵相處相處,看看他是什麽樣的人。
他說的這個假想敵,指的自然是莫時瀧。
季久頓了頓,無奈又好笑地搖搖頭,也不知該回些什麽。
林嶼接著又說:而且還是我親自找的煦讓提出上節目的呢。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季久卻是莫名地看出了字裏行間的委屈。
她好笑地回說:又不是我讓你去的。
林嶼又回複了一個小人表情圖,不再繼續說這個話題了,而是發了一張夕陽的照片過來。
收到照片後,季久下意識地扭頭看了一眼窗戶,遠處的天色被染成了一片淡粉色,夕陽正在緩緩落下,暖黃色的餘暉帶著一股安然暖意。
林嶼說:小區裏拍的,這個時間點小區裏人還挺多的。
季久打開相機也拍了一張照片傳過去,說:畢竟是傍晚了嘛。
過了一會兒,林嶼又發了一張照片過來,看起來是自拍,但他自己的臉卻隻占了畫麵裏很小的一部分,背景則是小區裏的公共健身區,可以看到不少正在玩鬧的孩子,還有在一旁閑聊的家長或者是保姆,在角落裏,還能看到一對正坐在長椅上談笑的老爺爺老奶奶。
林嶼說:這樣的日常挺好的,很平淡。
看到這條微信後,季久的腦子裏突然閃出了“溫思”這個名字,但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什麽會突然想起。
她來不及理清這種思路,隻能用力地捏著它,回說:生活本來就是平淡的,不然怎麽叫“日常”呢?那些可能在你我看來“有趣”的生活,於過著那樣生活的人而言也不過是他們的“日常”而已。
打完這些字後,季久又楞了一下,感覺腦海裏有什麽原本朦朧不清的東西正在慢慢地被褪去蒙紗,思路也漸漸地變得清晰了起來,過了一會兒,她便徹底清醒了——是溫思。
這段時間季久越沉迷於劇本,越感到迷茫與糾結,她偶爾覺得自己能夠理解“溫思”這個角色,偶爾又覺得這個角色很陌生,她離自己遙不可及。
但是現在,她突然明白了,“溫思”所擁有的和麵對的一切都不過是“日常”罷了。
——自己所深惡痛絕的環境、糟糕的丈夫、原生家庭、婚姻,還有女兒,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日常,她早就麻木在了這日常裏。
——而李蘇丹的出現並不單單是將她從泥潭裏拉出來,也是將她從這無聊麻木的“日常”中拉出來。
這帶給她刺激,也需要絕大的勇氣。
想通了這些,季久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也一下子興奮了起來,再次拿起了劇本。
林嶼在這個時候又發來了一條微信,說:這樣的日常也挺好的,就像古詞裏寫的那樣:一生一世一雙人,半醉半醒半浮生。
季久沉默半響,回說:於向往這種生活的人而言,這是最好的生活。
林嶼說:生活平淡,沒有特別好的生活,也沒有特別不好的生活,看跟誰在一起吧。
季久遲疑了一下,說:其實我一直覺得,我還挺無聊的。
林嶼說:這得看你怎麽定義了。我覺得,應該反過來說,讓你覺得無聊,是我的錯。真正無聊的人應該是我才對。
季久挑起眉毛,回了一個問號。
林嶼說:生活是可以相互的,有趣無趣都和你身旁的人息息相關。和有趣的人一起生活,無趣的生活也會變得有趣,和無趣的人一起生活,有趣的生活也會變得無趣。
季久有些想問問林嶼,在他的眼裏,她是屬於有趣的那一類,還是無趣的那一類。
但她還沒來得及問,林嶼便搶先了一步,說:你之前說你讓我的生活變成了一潭死水,我覺得這話是錯的,我從來沒有覺得我的生活是一潭死水,反過來說,是我讓你變成了這樣。
季久低頭沉默半響,回說:那也是有趣的。
像一潭死水也好,她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從未覺得生活是枯燥無趣的過。
林嶼說:我們看看吧,看看我們往後能不能讓彼此往後的生活變得有意思起來。
季久扭頭看了一眼遠處的夕陽,笑笑,回說:好。
那日之後,林嶼便啟程去了H省錄製《時光慢走》,而季久則更加地投入到了劇本當中以及忙碌著準備春晚。
季久和林嶼這幾年的除夕夜基本上都是在春晚過的,或許正是因為如此,季久在後台看到林嶼的時候,忽然有一種一切如常,什麽都沒有改變的錯覺,直到不遠處的工作人員提醒林嶼他該準備上台了。
林嶼臨上台前飛快地扭頭看了一眼季久,季久快速地張開嘴對他做了個口型,說,“加油。”
林嶼也做著口型,無聲地說,“你也是。”
季久和林嶼表演的並不是同一個節目,林嶼的要早些,季久的稍晚些,待兩人的節目都結束了且各自結束了采訪後,便有了放下心來,專心看節目和等待新年到來的心情。
時間在演出、歌聲和笑聲中跳過了零點,季久在煙花的聲音與主持人宣布今年到來的聲音中下意識地扭過頭去想要尋找林嶼的眼睛,卻並沒有習慣性地在自己的身邊看到林嶼的身影。
她看不及愣神,也來不及感到失落,側過頭,正好對上了在另一端直直地望著她的林嶼的眼睛。
林嶼對她做著口型,說,“新年快樂。”
季久輕笑了一下,也說,“新年快樂。”
春晚後的第二天,季久就和柳絮文一起回了老家。但可惜的是,她們兩個沒能在家陪父母幾天,甚至沒等到過完年,就又離了家,飛去B市進組。
父母雖然有些不滿季久這次回家停留的時間短暫,沒能多陪伴他們,但也沒有什麽抱怨,不舍地再三擁抱她後,便讓她走了。
坦白說,除開必須產時間離開家庭這一點之外,季久很喜歡進組。
每當她進到一個新的劇組的時候,她總會產生一種說不出地抽離和轉換感,好像她逃離了她的現實生活,離開了她的人生,甚至丟下了她自己,變成了另一個人,過著一種不同的,全新的生活。
這種感覺讓她感到興奮。
但可惜的是,由於演員之間時間都排的緊的緣故,《沉醉者》的全部拍攝周期也不過兩個來月,最多三個月。
而身為男主角的夏聲歌的時間更是緊張,因為一些行程早就已經安排好了,所以無法按時進組,而他前後加起來也隻能在劇組裏待上一個月不到的時間。
年輕的流量藝人在拍攝時用各種理由延遲進組、濫用替身甚至是不背台詞等行為在娛樂圈早已不是什麽新鮮事了,這幾年季久也早就習慣了自己和空氣對戲、拍對手戲,因此對於夏聲歌的遲到,她雖然感到不滿,卻也沒有說什麽。
而薑楠,也對夏聲歌的這種行為感到非常不滿。
但她也同季久一樣,並沒有在明麵上說些什麽,隻是在拍攝幕後花絮時對著鏡頭諷刺了幾句,雖然沒有明目張膽地說什麽難聽的話,但也聽的導演盧生額頭直冒冷汗,卻隻能靦著臉對薑楠賠笑,同意她的話。
拋開這些小瑕疵之外,這次的《沉醉者》劇組裏有著像薑楠和羅境遷這種演技高超的前輩在,是一個難得的學習和鍛煉演技的好機會,並且這也是季久時隔了好多年再次和柳絮文共演,這一切都讓季久感到興奮和滿足,同時也有些緊張,就像一個即將麵對考核的學生一般。
進組後,季久便立刻將自己的所有情緒連帶著“季久”這個人一起拋開,讓自己變成“溫思”這個人。
因為夏聲歌延遲入組的緣故,在他來之前,劇組都必須得先拍攝其他演員的戲份。
而季久進組後的第一天,便是和扮演她丈夫的羅境遷的對手戲。
這是一場不怎麽好演的戲份——劇情裏,羅境遷所扮演的毒販在工作上不順,回到家後妻子也不給他好臉色看,感覺自己的尊嚴受到了侮辱,便將怒氣都發泄到了妻子的身上,對她進行了毆打和言語辱罵。
劇本上寫著丈夫粗暴地扯著溫思的頭發將她從窗邊拖到**,試圖對她進行侵犯,在這過程中溫思試圖反抗與逃跑,卻還是抵擋不了拳頭落在她的臉上,以及鬆不開丈夫掐著她脖子的手,最終被丈夫抓著腳在地上拖行。
季久和羅境遷以及盧生反複地在現場彩排著這場戲,試圖用不會讓季久真正受傷的方式完成這場戲的拍攝。
盧生小心翼翼地反複提醒羅境遷,動作要輕一點,小心一點,千萬不要傷害到季久。幾次排練下來,他甚至直接喊來了替身,決定由替身來替季久拍這場戲。
但季久本人並不樂意這樣做。
她和羅境遷排練了幾次,試了好幾個角度,最終總結下來,無論是被推倒在**那場戲還是在地上被拖行那場戲,都還是由羅境遷真的動手效果會更好。
盧生聽著季久和羅境遷的對話嚇出了一身冷汗,急忙提出了反對,但季久依舊堅持如此,並安慰盧生會沒事的,於是這場戲便這樣開拍了。
這不是季久第一次和羅境遷合作了,她也曾經聽說過不少關於他的傳聞,知道他在戲外是一個性情溫和的人,雖然偶爾會在一些小事上有些挑剔,但總體來說都待人親切友好,令人容易親近。
然而,一旦盧生喊了開始,進行拍攝之後,他便立刻進入到了角色中,神情與氣場都會變得判若兩人,令人不緊感到害怕。
而季久,也被羅境遷的情緒轉變感染了,被代入到了角色中。
漠然。這是溫思——也是季久——在丈夫走進屋子裏時所擁有的一切,也是在他喋喋不休地咒罵著工作上的不順時的態度。
而厭惡,則是丈夫靠近溫思時,她所產生的第一個想法。
溫思是一個常年生活在暴力和恐懼中的人,性情麻木,雖然還不到逆來順受的程度,但也早已經失去了反抗的勇氣也失去了**——靜,這是季久對溫思的理解——她是一個以靜製動的人,以麻木和冷漠對抗丈夫的暴力和惡。
因此,當羅境遷拽著頭發將季久往**拽的時候,季久也隻是用力地咬著嘴唇,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用那種怨恨又蔑視的目光看著他,無聲地表達著自己的內心。
也不知是不是季久的情緒感染到了羅境遷,在這一幕之後,羅境遷的情緒突然變得更加激動了起來,而眼神也變得更加憤怒,好像真的有火正在他的身體裏燃燒著。
——就好像,他真的會殺了自己。
有那麽一瞬間,季久突然感到恐懼,頭皮都一陣發麻,甚至傳出了一陣疼痛,仿佛剛剛羅境遷真的用力地扯了她的頭發一樣。
但這種恐懼,在盧生喊了哢之後,便截然而至了。
羅境遷從戲裏出來,不好意思地衝季久笑笑,向她道歉道,“抱歉,我剛剛可能情緒有點太激動了,抓疼你頭發了嗎?”
羅境遷其實沒有抓疼季久,他甚至沒有用力地抓季久,所有的一切都不過是他優越的演技帶來的錯覺罷了。
季久搖搖頭,從**坐起來,無故地感覺心裏一陣發空,回答說,“沒事。”
季久和羅境遷以及盧生檢查了一下拍攝結果,又保了幾條,這一幕就算過了,準備拍下一幕。
季久拍戲的時候一貫不怎麽喜歡一條過。
她總覺得,作為演員,第一次表演的時候,她的對角色的理解是未必準確的,而呈現出來的效果也非常有限,隻有在一遍一遍的表演中,她才能夠更加地走近角色,成為角色,最終帶來最好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