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色的原因嗎?”林嶼敏銳地問道。

林嶼的演戲風格與季久不同,他是表演派演員,季久很少聽他說過入戲太深感到疲倦之類的話。

季久輕輕地嗯了一聲,“隻是有點累而已。這個角色很複雜。”

“對演員來說,入戲是好事。”林嶼說,平緩柔和的聲音讓季久緊繃了一天的神經得到了些許的緩解,“但是,你到底不是角色,季久。你隻能理解她,扮演她,但不能真的成為她。”

“我知道!”季久大聲說,在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後,又立刻平靜了下來,聲音也輕了下來,又重複了一次,“我知道。”

“不要把你自己鎖起來,季久。”林嶼安撫似的說道,“我記得我們倆第一次合作的時候我就跟你說過,你演戲的時候會習慣性地把自己封閉起來,把自己“季久”拒之門外。”

“我拍完戲後會走出來的,不過需要點時間。”季久疲倦而冷淡地說道。

“隻是這會很累而已。”林嶼說,“但是,我又覺得你不會改變你自己的風格和方式。”

“如果我換一種表演方式,我不知道我還能不能扮演好這個角色。”季久輕輕扯了扯嘴角,說道,“我現在覺得好過一點了。”

“嗯?”

季久又扯了扯嘴角,這下是真的笑出來了,一身的疲倦也忽然無故地得到了放鬆,“我的角色是不會給你打電話的,林嶼。”

“聽起來我還挺讓你出戲的?”林嶼笑著說。

“就像是媒介一樣吧。”季久懶洋洋地說道,“把我拉回到現實中。”

她頓了頓,深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突然說,“不管是我的哪個角色,都是不會喜歡“林嶼”這個人的。”

電話那段的林嶼好像愣住了,好半天都沒有說話。而季久,也沒有說話。

大概半分鍾後,微信通話突然被掛斷了,幾秒後,林嶼又打來了一通微信視頻通話。

季久接到視頻電話後下意識地坐直了身體,側過身點點亮了照明燈,略帶慌張地整理了一下前額的碎發,這才接通了視頻電話。

林嶼那張還帶著妝的,略顯疲倦的臉立刻出現在了季久的眼前。

視頻通話的頁麵有些卡頓,林嶼淺淺的笑聲先傳了過來,然後季久又聽到了了他略微顫抖的聲音,說,“這是我的榮幸,季久。我也很喜歡你——比你想象的更加喜歡你。”

季久背緊緊地貼著床背,扭頭看了一眼她剛剛忘記關了的床頭燈,關了燈後又再次看向視頻裏的林嶼,喃喃自語地說道,“你真的很讓我出戲,林嶼。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不管什麽時候,隻要我看到你,我就感覺我又做回了我自己,回到了我的生活裏。”

“我也是。”林嶼輕聲說,“我隻有在演戲的時候才不是“林嶼”,我也很清楚,和我一起演戲的人,誰都不是“季久”。”

季久聽到這話笑了笑,往被窩裏挪了挪,輕輕地打了個哈欠,感覺有些困了。

“困了?”林嶼問。

“嗯。”季久輕輕的應了一聲。

“睡吧,你明天還有戲份呢。”林嶼像哄孩子般說道。

季久習慣性地想說好,但卻又莫名地不願意這樣回答。

她懶洋洋地把手機放到枕邊,翻身關掉了燈,再次點亮床頭燈,然後躺回被子裏,說,“我好像還睡不著,跟我說點什麽吧,林嶼,不管什麽都行。”

“都這麽大了,還要哄睡啊。”林嶼調笑道。

季久翻了個身,看著手機屏幕上林嶼好笑無奈的樣子,悶悶地哼了一聲。

林嶼無奈地笑笑,說,“好吧。”然後,便自顧自地說了起來。

其實林嶼也不知道該跟季久說些什麽,隻好模仿以前拍戲哄孩子那樣混亂的說了一個幼稚的小故事,連自己都給逗笑了。說完了故事,他又說起了自己身邊的事,說他這幾天拍戲其實還挺順利的,說陳落萌進組後第一天就請了所有人喝飲料……

林嶼的聲音清冷又溫柔,聲調平穩,淡淡地敘述著自己的故事,倒當真讓季久產生了睡意,沒一會兒便睡了過去。

季久這邊好一會兒都沒有了動靜,林嶼便試探性地停了下來,不再講故事了。

在聽到季久平穩的呼吸後,林嶼輕輕地笑了一下,看著季久不算太平穩的睡顏,最後輕聲說了一句,“晚安。”然後結束了視頻通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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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嶼和陳落萌算得上是非常有默契的搭檔了。

他們兩人都出道多年,演的戲不少,經驗豐富,而在私底下,也有著多年的交情,這一切都讓他們兩人在進組後便立刻對上了彼此的節奏,進行對戲和表演。

林嶼承認,他剛開始在看劇本的時候確實曾經想過,季久非常適合扮演《十二座深潭》裏“南傾”這個角色,也曾經想象過如果季久扮演這個角色會是什麽樣的。

但是現在,他得承認,陳落萌,也同樣適合扮演“南傾”——製片方並沒有挑錯演員。

陳落萌是一個自信的人,性格落落大方,在某些方麵,與南傾這個角色倒是不乏相似之處。她曾經演過不少的古裝劇,外形也非常適合古裝造型,對於打鬥動作和舞蹈戲份等都是信手拈來,完成的非常漂亮利索。

林嶼和她一起特訓和對戲的時候,恍惚間甚至有一種“南傾”這個角色真的從書中走了出來的錯覺。

許多古裝劇或者是特殊題材的作品在拍攝之前劇方都會召集演員進行差不多一個月時間的特訓。不過說是特訓,實際上也不過是一些體能訓練罷了,方麵在拍戲的時候更加靈巧的完成打鬥動作。

但是,這一次《十二座深潭》的武術指導是徐指導,他在演員的體能訓練方麵是出了名的嚴格,因此,一天天的訓練下來,林嶼是真的每天都疲憊不堪,原本不算嚴重的失眠問題,更是完全不治而愈了。

不過,即使是在這樣高強度的訓練下,林嶼和陳落萌還是偶爾在閑暇時間湊到一起聊聊天,或者是聊聊劇本、對對戲,也算是苦中作樂地度過了這一個月。

《十二座深潭》的原作很長,劇本也不少,拍攝周期也算不得短,前後算下來差不多有百來天的時間,而導演魏定然更是把主演的時間壓縮的緊。

林嶼和陳落萌身為男女主角,原本戲份就不少,在魏定然的壓縮下,一天幾乎有三十場戲要拍。

林嶼以前倒是不發這樣高負荷壓縮式的拍攝經驗,但近年來他已經很少像這樣連續拍戲了,這次拍攝倒是讓他久違地感受到了不適。

而陳落萌,似乎也是如此。

在拍完一場對手戲,中場休息的時候,陳落萌一邊讓化妝師給她補妝,一邊悄悄地對林嶼說,“這樣高負荷的工作還真是久違了,年輕的青春無敵,覺得沒什麽,現在年齡大了一點還真是有點遭不住了,晚上睡覺都在想台詞。”

“據說晚上睡前背東西記得更清楚,要是真的能在睡夢中把劇本給弄明白了就好了。”林嶼點點頭,感歎似的說道。

“要是能在睡夢中自動把台詞背下來就好了。”陳落萌開玩笑地說道。

“你幹脆直接說要是能在夢裏把戲拍完了就好了。”林嶼好笑地說道。

“那樣也行。”陳落萌笑著裝出一本正經的樣子,點頭讚同道。

林嶼無奈地搖搖頭,叫陳落萌別想了,還是趕緊對戲吧。

林嶼和陳落萌在戲外同老友般閑聊,開玩笑,但在開始拍攝後,他們兩人便立刻停止玩鬧,進入狀態拍戲,不過偶爾陳落萌也會因為彼此私交太熟的緣故,在拍一些略為親密的吻戲時忍不住笑場,難以表演下去。

但林嶼倒是不怎麽笑場。

他在拍戲的時候,從不會將對手戲演員當作演員本身看待,在表演時,演員便是角色本身。

而在他和陳落萌對戲的時候,他也從未將陳落萌視作“陳落萌”,隻當她是南傾。

那些**、抱負、信任、甚至是微妙的愛意,皆是來自於南傾,也是他替“前錦”給與南傾的。

而非林嶼與陳落萌。

林嶼拍戲想來敬業,對他的角色具有很強的控製欲,恨不得所有的戲份都自己上,包括吊威亞和較為危險的武打戲。

魏定然並不怎麽讚同林嶼親自來吊威亞——所有的吊威亞戲份和不需要拍正臉的打戲都由替身演員上,這似乎已經成了片場的一向不成為的規定了。

但魏定然畢竟認識了林嶼這麽多年,是了解他的性子的,也懂他對演戲的執著以及對角色的控製欲,想要說服他讓替身演員替他來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所以在試了兩次話後,他便放棄了這個想法,再跟王友謙那邊聯係過後,便放他去了,隻是在開拍之前再三提醒他要注意安全,他要是摔著碰著了,他可賠不起。

林嶼聽著魏定然的強調苦笑了一下,擺擺手表示自己沒事的,便跟工作人員去穿設備了。

坦白說,林嶼不是很喜歡吊威亞——他倒是不恐高,隻是吊威亞的裝備對男性並不怎麽友好,繩子和鋼絲勒的他生疼,再配合上大幅度的武打動,更是疼的讓人崩潰。

而除了疼之外,累也是一點。

吊威亞非常需要演員有強大的平衡能力,以及良好的運用自己的核心肌肉群。

除此之外,最令人感到不安的一點,大概便是失控以及將自己的生命托付給其他人了——吊威亞是人控的,由好幾個強壯的工作人員在幕後拉著繩子,可以說,在你表演的時候,你的生命安全便掌控在這幾個工作人員的手裏。

而這,也是如今的藝人們不願意親自吊威亞,以及導演不願意讓演員自己來吊威亞的理由之一。

林嶼算是吊威亞的老手了,但幾遍排練和拍攝下來,他渾身都被嘞的生疼,喘不上起來。唯一值得慶幸的大概就隻有現在正值冬季,戲服還能再套點長袖長褲,不至於讓皮膚和鋼索直接接觸。

這會兒正值下午兩點半,天上沒有什麽太陽,但風卻毫無預兆地吹了起來,一陣一陣地惹人煩。

突然刮起風一定是拍吊威亞戲份時最惹人厭的自然情況,沒有之一。

先不談大風帶來的噪聲容易影響現場的收聲,也非常容易影響演員的表演,以及最重要的——沒人知道它會不會造成吊臂偏移,讓威亞脫離滑軌,對於演員的人生安全也非常沒有保障。

刮起風後,魏定然便皺起了眉頭,心煩意亂地衝不遠處的工作人員大喊,暫停拍戲,等風停了再說。

剛剛那陣子風刮的大,但沒一會兒便停了下來,於是魏定然再次拿起喇叭,宣布開拍。

林嶼強忍著疼在空中吊了幾個小時,總算是拍完了打戲的戲份,除了鬆了一口氣外,他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快虛脫了。

他讓自己盡量放鬆下來,身體卻還是不由自主地緊繃著,讓工作人員緩慢地將他放下來。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意外事故突然發生了——就在他下墜的時候,突然又刮起了大風,這陣大風打亂了底下工作人員的節奏,也吹偏了威亞的重心,毫無預兆地,林嶼從差不多六米高的空中摔了下來。

這突然的快速下墜嚇了林嶼一條,他的大腦一片空白,什麽都想不到,隻有過往的疼痛經驗提醒他——事情不好了。

緊接著便是身體上的疼痛,除了最明顯的腰.臀和腿部的疼痛外,他分辨不出身上還有哪兒疼。他的耳朵嗡嗡作響,明明周圍工作人員急迫和擔憂的聲音源源不斷地湧進他的腦子裏,他卻覺得無法分辨出他們的聲音。

大概一分鍾後,疼痛將他從驚嚇導致的空白中拖回到現實,後知後覺的懼和劫後餘生的幸一起密密麻麻地湧了上來。

他很想告訴工作人員他還好,但疼痛卻不允許他這樣做,隻能任憑他們將他發起來,送上救護車,送去醫院急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