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再掙紮了,便這樣靜靜地,讓他抱著。仔細想來,他們之間似乎從來沒有這樣寧靜的夜晚,寧靜得可以聽見彼此淩亂的心跳聲,像半夜臨時加的一場社戲,疲憊而熱烈。
三少有些討好地親她的眉毛,一麵啞著嗓子求她:“朝兒,親親我吧。”
他說了出來,又十分懊悔地皺起了眉頭,仿佛自個覺得很不應該。
一場醉酒,反倒讓兩個錯亂的時空,終於交錯了,那個時候的他,這樣喜歡合雪朝,就像這個時候的合雪朝,還要花很多時間,才能不喜歡他一樣。
喜歡並不是件很羞恥的事情,雪朝告訴自己,隻是錯過了的喜歡,總會讓人心生遺憾。
她摟住顏徵楠的脖子,小心翼翼地,親過他唇上的傷口,雪朝的手指摸過他的胸膛,裏麵的心跳如鼓,似乎可以隨時蹦到她的手上。
顏徵楠麵上熱得滾燙,似乎終於忍耐不住了,一隻手撫上她的臉,著迷般地摩挲。
酒精在他血液裏陡然燃燒,像他的愛情一樣,這樣遲,遲得讓人以為早就幹涸掉了。顏徵楠難以抑製地,咬了咬她的下唇,雪朝以為他是在報複,睜開眼睛,**著水汽的眸子對上他探尋的眼神,然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覆水難收。
她自個都不記得兩個人是怎麽手忙腳亂地脫去彼此的衣衫的,到了這個地步,她居然還記得他的傷口,生怕他做了什麽把傷口撕裂了,讓她自個都有些荒謬得想笑。
那便珍藏這個夜晚,最好變成她一個人記憶,也不打擾任何人。總歸天一亮,到了離婚協議上的那個日期,她同他便各還本道了。
真可笑,雪朝的鼻頭酸澀極了,在這個夫妻契約從此作廢的日子裏,她突然想要給他一個遲來的保證。
雪朝摟住他的脖子,顫著身子去輕輕啄他的額角、臉頰,最後落到他的嘴唇。她的聲音有些哭腔,好像每一次親吻都是一場遺憾地告別。
她努力彎起嘴角,大約還是想笑一笑,好看一些,
“真的,我隻同你一個人這樣。”
這是他的居所,自然從被衾到枕頭,皆是他從前身上的檀香氣息,如今三少鼻息間的酒氣灑在她的脖頸處,像他們每一次最親近熱烈的快樂時刻,禁不住叫人沉醉又依戀。
可再依戀,也總是不能長久的。
雪朝從周家跑過來,便已經是深夜,這樣被他翻來覆去地折騰了半宿,隻怕不多時便要天亮了。
雖然她困倦得很,又很留戀他的懷抱和氣味,可她也曉得有些快樂,就像灰姑娘的南瓜車,過了那個時刻,隻會破敗又難堪。
她想了想,在失真的空氣裏找回了一點神智,試探著想要掙脫,小心翼翼地,努力從身後男子的桎梏中逃出來。
可那一點點動靜也還是讓顏徵楠察覺了,三少將她摟得更緊了些。
他這樣靠著她的肩頭,依戀又占有的樣子,又頗不舒服地咕噥了幾聲,呼吸便漸漸沉緩了。
雪朝偏了偏眼睛,餘光看到他難得沉靜的睡顏,像法國學校走廊裏的照片,有一些少年氣,讓她禁不住彎起嘴角。
他方才咕噥的,似乎是“聽話”。
可哪裏還有什麽話讓她來聽呢?
雪朝歎了口氣,被人這樣摟在懷裏,肌膚這樣緊貼著,有一種不真實的安全感,好像可以一直這樣被他抱著,繾綣無邊似的。
她心裏忍不住留戀,總想推遲個一兩秒再離開,眼皮子也越發重了,一夜被人無休無止地折騰,渾身酸軟又疲憊。
朦朧間雪朝還在提醒自己,隻是合一小會的眼睛,稍稍休息過後,便會從這種甜蜜的幻覺裏抽身出來。
總歸他喝醉了酒,也不會醒得太早,便是睡一小會,也沒有什麽關係。
她安慰自己。
三少做了一個很好的夢。
甜蜜、占有、放縱,像每一個他長久以來渴望到焦灼,卻最終什麽也沒有抓住的欲望。
好像是他的身體也知道,她又從他的生命裏離開了,一樣的頭也不回,一樣的沒有餘地。
清晨的陽光投在三少的眼瞼上,長期執行很好的生物鍾,敲醒了夢裏的甜美,讓他在這樣的醉後,也能夠準時在清晨醒來。
隻是他雖然醒了,卻有一些舍不得睜開眼睛。恍惚裏他還能聞到雪朝的發香,像是從夢裏帶來的,大約是因為他頭還有些昏沉,還沒有醒。
可漸漸地顏徵楠覺得有些不對了。
他手下柔軟的觸感,下巴下麵順滑的發絲,無一不是真實的,
真實得讓人警惕。
顏徵楠突然睜開眼睛。
他頭痛得要命,似乎傷口也有些裂開了,睡眼惺忪看到側身的女子,聯想到身上的不痛快,驟然怒從心起。
從前也有爬床的侍女,可這些年知道他手段厲害,便再沒有人敢冒性命的危險。
這樣趁著他酒醉,膽敢爬上他床的女人,還是在雪朝離開的當口,三少自然怒不可遏,下意識地推開懷裏的女孩子,然後陰沉著臉坐起來。
那女孩子似乎還在沉夢裏,被他這樣粗暴地推開,發出難受的鼻音。可她實在是累極了,並沒有醒過來,隻是縮著腦袋卷了卷被子,又重新蜷起來。
三少的傷口被扯得有些痛,疼痛讓他的火氣更大了一些。顏徵楠費了力氣坐好,居高臨下地投下目光,想看清楚是哪個女人這樣膽大包天。
女孩子柔軟的發絲有一些散落在鼻尖,嘴唇也比從前紅腫了一些,她後背還有一些青紫的吻痕,似乎是被人帶了狠齧咬過。
再不是那個精致到發絲的大小姐,可麵容卻仍舊是刻骨銘心的那一張。
三少隻覺得憑空一道雷,一下子劈到他的腦門上。
他第一反應仍舊是在夢裏。
可他思忖不過幾秒,目光又被那女孩子吸引過去了。
雪朝有些迷蒙地睜開眼睛,剛睜開一道縫,似乎是被大亮的天光嚇到了,猛地坐起來,去看日頭,身上卻陡然酸痛得很,讓她一麵揉著腰一麵埋怨自己不該貪那一小會的合眼。
可瞧起來仍舊是清晨,雪朝抱了一點幻想,下意識地回頭,以為三少還在睡著。
身後的枕頭卻沒有人,她愣了一下,以為是自己記憶力出了問題。
可她一點點抬起頭,看到坐在那裏的男子,和他眼裏的震驚和困惑,麵容陡然紅了,又猛地轉回了頭,再不敢去看他。
怎麽會有這麽尷尬的場景?
雪朝恨不得敲一敲自己的頭,問問自己的腦子是怎麽長的。
她這樣抓著自己的頭發,滿心的懊悔,懊悔不該為了簪子回來,更懊悔不該心軟幫他坐到**去。
在地上躺一晚上又死不了人不是?
可現在三少會怎麽想她?若她沒有收拾行李跑到周家,還能借口說自己也喝醉了酒,跑錯了房間。
周家都找人傳話說三少不必送她去上海了,可她卻大半夜跑回來。
雪朝滿麵的羞慚,她想去找一找自己的衣物,抬眼看到不遠處被扔得亂七八糟的一角內衣,身上震了震,又頗沒骨氣地往被子裏縮了縮。
她聽見身後男子遲疑地開口:“你……”
他隻發了一個音節,便停下來了,卻讓雪朝很沒出息地打了個寒顫。
他大抵又是要質問她,或者覺得她臉皮厚得很,是個惹人厭煩的刁蠻女子,再怎麽也不會有第三種情況,她現在對他要說什麽,簡直熟悉極了,都不必費腦子揣測。
可她一麵覺得丟臉,又很厭煩從鎮江到現在,她做什麽顏徵楠都要問她一個為什麽,為什麽回來,為什麽待他好一些,恨不得他一張臉上寫著“給我理由”。
忍耐了許多次,終於到了她的臨界點,現在光是想一想,都讓她不耐煩地想要說髒話。
她煩躁得很,到了這個份上,反正也被他發現自己大半夜跑回來,脫了衣服同他睡了一覺,自然不會有什麽最後的體麵了。
反倒她再找什麽借口,才叫荒唐難堪。
於是大小姐惡狠狠地回頭,憑空產生了勇氣和匪氣,打量了一眼他散開睡衣的胸口和脖頸處,星星點點的吻痕和咬痕,滿不在乎地瞪著他:“怎樣?看我做什麽?我就是睡了你,你去報官啊?”
他身形仿佛晃了一下,不曉得是被她嚇得,還是覺得這樣的事情如何也不會發生在他身上。
果然他沉默了一會,開口問了那個問題,
“為什麽?”
雪朝的餘光落到地上的酒瓶子。
這樣砸暈他是不是就可以跑掉了?
可她卻實在不想跑了。
她一直在跑,從江浙到信州,從信州跑到法國,從法國跑到鎮江,現在又要跑到上海,跑了這麽久,她突然也很想轉過身,告訴他,就算是隻鳥,也不能一天到晚都在遷徙的。
雪朝側了臉,麵上有一些平靜的冷淡:“你說是為什麽?”
她抬了眼,瞥到他麵上的困惑,有一些諷刺的:“你說我為什麽跑到鎮江,天天對你捧笑臉,給你燉湯,給你找護工,你對我那樣,我還是同你一起跑到信州?”
她說到最後,也覺得可笑極了,不曉得是這個男人是裝傻,還是就喜歡她這樣投懷送抱的樣子,畢竟合雪朝並不會對什麽人卑躬屈膝過。
可是想要和一個人親近就必須卑躬屈膝嗎?同一個男人**了一夜,便要做羞愧至死的那一個嗎?
雪朝坐起來一些,去撿地上的一件上衣,她的語氣輕描淡寫的像說早餐的菜式,
“你一定要問,也隻是我喜歡你罷了,並沒有別的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