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敗走麥城
?孟教授的手機又響了,還是那個清亮的聲音。無疑是他的小媳婦。
“喂!老公,我的那個股票漲了沒有?”電話裏的聲音尖刺而響亮,還沒有等孟教授回答,她又迫不及待地問:“大盤都開始上漲了,我的那個股票也漲了吧?”
孟教授半天才從嘴裏擠出幾個字,“會漲的。”
“到底漲了沒有?”對方提高了聲音在追問。
這個股票是在大盤最低點時,孟教授給小媳婦推薦的。孟教授在大學教課教得怎麽樣沒人知道,但他自從接觸了股票後,每天看網頁,聽新聞,關注經濟各方信息。對於股市裏的一千多支股票,他逐一研究,什麽基本麵、公司經營的情況、有無重組可能等等,各種因素都不放過。
他選中的是一個生物化學股,從網上發布的各種信息看,一個實力雄厚的煤氣化公司要參股,注入優質資產,也就是說要重組。凡是注入優質資產、重組的股票無一不是十倍、二十倍的大漲。前些日子報道的那個最牛的散戶,就是買了要重組的幾支股票,每個股票都漲了十幾倍,累積起來賺了幾千萬一個股票是不是要重組,除非有內部消息,一般的股民是不知道的。一旦公開對外宣布公司重組,股價已經漲上去了,再買就來不及了。那個最牛的散戶連著買幾個公司重組的股票,在社會上引起了強烈的反響,都說他證監會有內線,有內部消息,相關部門已經開始調查了。
孟教授沒有可靠的內部消息,隻能自己一個個認真分析。他認為這個股票有重組的可能,預測前景很好。於是早早地埋單進去,等著重組。
一天晚上,他正在看電腦,小媳婦關切地給他泡了杯茶,端到了他跟前,嬌聲地問:“老公,研究出好股票了沒?”
他接過水,很有把握地說:“我看這個生物化學股很不錯,很可能要重組,漲是沒問題的。它已經從2000點時的16元跌到5元,還能往哪兒跌!這是個好股,現在買是最低點。”
“是不是?那麽肯定!”小媳婦偏著頭,十分佩服自己這滿肚子墨水的老公,驚奇地追問。
“是的。”他抬起頭,十分堅決的語氣中還有些許傲氣。
“那你明天給我把這個股票買上。”小媳婦迫不及待,“用我的賬號,把我那十萬元都買入。”
第二天一開盤,他就替小媳婦買了這個股票,滿懷信心地等著它十倍二十倍的上漲。
自從買了這個股票,小媳婦過幾天就要問問漲了沒有,漲了多少,開始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跟小媳婦說,這是埋單,要有耐心,等他們重組,一旦有了重組的消息就會飛漲。小媳婦聽了他的話,安靜了一陣子。
說也奇怪,自從他給小媳婦買了這個股票,它就開始橫盤震**,一橫就是幾個月。三四個月過去了,股價不但沒漲,比他買時還跌了兩毛多。小媳婦急了。一天,他從營業廳回到家,小媳婦煩燥地問他:“你不是說這股票要重組嘛,咋還沒有消息?”
“急什麽,心急吃不了熱豆腐,老老實實地等著。這叫埋單,你懂不懂?”他教訓著媳婦說。
“要重組,就會有人買,咋會橫在那裏不動?”小媳婦問。
“橫有多長漲有多高。”他耐著性子給小媳婦解釋:“這是規律,股市的規律。莊家貨沒吸夠,就一直橫盤,吸夠了就會漲。橫的時間越長,將來漲得越瘋,你就等著拾錢吧!”
他又一次把小媳婦說服了,小媳婦沒底氣地嘟囔著說:“那就等吧!”
又過了兩個月,這個股票還是不漲。這下小媳婦真的急了,在家裏坐也不是立也不是,他一回去就問:“咋樣,漲了沒有?”
孟教授回答說:“還在橫盤。”
媳婦眼都急紅了問:“咋還不漲?”
孟教授一再安慰,小媳婦按捺不住,天天問東問西,電話也來得勤了,一聽到手機響,孟教授就知道是媳婦的電話又來了,都不知道說什麽,有時拿著手機手都打顫。
就在他一籌莫展的時候,這個股票開始漲了,三分、五分、一毛、兩毛地開始漲。這次,沒等小媳婦的電話來,孟教授就主動打給她,語氣中帶著興奮:“媳婦!告訴你個好消息,你的股票開始漲了,已經不套了,還賺了一毛多錢!”
“真的?”媳婦在電話那邊高興地問,那心情就像幹旱了幾個月,遇見了一場雨一樣。
“就是,就是。”他喜形於色,“我說漲肯定漲,看把你急的!”
“你能,你能。”媳婦說,“今晚給你做好吃的,犒勞犒勞你。”
一連幾天,這個股票雖每天漲得不多,卻天天在漲。不漲的時候小媳婦著急,常打電話詢問。漲了,小媳婦高興,關注的熱情更高,也時常打電話。這不,小媳婦的電話又來了,嗲聲嗲氣地說:“老公!今天咋樣,漲了沒有?”
“漲了。”他底氣十足地說,“漲了五毛了。你買了兩萬股,已經賺了一萬多了!”
“是嗎?我的天,賺了一萬了!”她高興得很:“趕快賣呀!”
“這股剛剛開始漲,橫多長漲多高,賣什麽?”他說,“長線是金,短線是銀,拿著,不要賣。”
孟教授在想,無風不起浪,既然傳說要重組,那就完全有可能。別說漲個十倍二十倍,就是漲個五六倍,一萬股就能賺二十五萬到三十萬,兩萬股就賺五六十萬,買套房子沒問題,買車買好幾輛……
他打著如意算盤,回到家,掰著指頭給媳婦一筆筆算賬,把媳婦算得嘴都合不攏,高興地屁顛屁顛地,從這個屋子走出來,又從另一個屋子走進去,立不住坐不下。
人常說: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股市也一樣,風雲變幻莫測,就在他們以為抱了個金娃娃,高興得晚上睡不著覺的時候,第二天一開盤,這個股票就開始跌了。小媳婦打電話知道開始下跌了,急得直喊“快賣,快賣呀!”
“慌什麽,這是短暫的調整、洗盤,要把那些不堅定分子洗出去,還會有更大的漲幅。”孟教授依然很沉穩,不慌不忙,一副大將氣派。
小媳婦看她心目中的股神如此胸有成竹,也就不吭聲了。
然而,這個股票沒有按孟教授的預期發展。股票漲起來很慢,好幾天才漲了五毛,跌起來卻很快,一兩天就把漲上來的全跌完了。小媳婦後悔地捶胸頓足,衝著孟教授直喊:“看看,叫你賣你不賣,這不又套住了,白白地跑了一萬塊。”
他堅信,這是個短暫的調整,一定會再漲上來的,就安慰著媳婦說:“很快就會漲上來的,你等著賺大錢吧!”
婦人家頭發長見識短,隻看眼前,心疼那一萬元,罵道:“你們這些臭知識分子,總是自以為是,貪心不足蛇吞象,連炒股票的老太太都不如,她們賺個兩三毛夠個買菜錢就跑了,積少成多,還總是套不住。看看你,還當老師給人講股票,多少錢套進去了逃不出來……”
她把孟教授罵得狗血噴頭。孟教授氣得真想上去扇她幾巴掌,但一來平時對小媳婦疼愛有加,連用手指頭戳都沒戳過,二來自己堂堂教授、高級知識分子,崇信君子動口不動手,不能像小人一樣動手動腳。於是,他一個勁地搖頭歎氣,在心裏反複著自己先祖說過的話: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
也許是這個股票有意和孟教授過不去,這次調整下來並沒有很快漲上去,而是在五元左右又開始橫盤了,十天半個月過去了還是不漲。這一下,孟教授自己坐不住了,掐指一算,半年多過去了,咋還在橫盤,還不大漲,他急得就像熱鍋上的螞蟻,雖然依舊少言寡語,沒有抱怨連天,可他神情不安,焦躁異常,嘴角都起了泡。他越急,這股票就越不漲,好像和他扭著來。一個月過去了,兩個月過去了,它還在原地打轉轉,小媳婦打來的電話孟教授接都不敢接了。
怎麽辦?給媳婦推薦的股票七八個月不漲。這樣的現象,他沒見過,也沒經過。自己開始動搖了,是不是把這個股票分析錯了?傳說重組的消息是不是假的?股市裏的消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誰也說不準,都是那些莊家的伎倆。有時候他們為了出逃就散布漲的消息,掩護自己逃跑。有時候他們為了吸貨散布跌的消息,方便讓他們低價買進。
他開始懷疑起自己對這個股票的判斷了。他再也不敢對媳婦說橫有多長漲有多高了。他開始琢磨:事物都是一分為二的,有橫盤一段時間上漲的股票,就有橫盤一段時間下跌的股票。我這個股票,可別是後者。他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個生化公司經營得咋樣?是不是經營不善,會不會虧損了?不然,為什麽橫這麽長時間不動?如果虧損了,股票肯定就要下跌。要是這樣就瞎了。媳婦的錢不知道要損失多少?如果再變成ST,踢出局,踢到三板,那每股就成幾毛錢了,損失就太大了。
股市裏,踢到三板的股票已經一大堆了。他曾經買過的兩個股票就被踢到三板去了。一個是“嶽陽恒立”,那時他剛入市,看幾個電視台都在推薦這個股票,都說是黑馬,就買了。買後,這個股票沒有漲多少就開始下跌,從高點一直跌到幾元錢,公司經營不善,嚴重虧損,股票變成了ST。公司兩年虧損,股票就加了“*”號,以示警告。在股市從低點開始回升的時候,網上有消息說公司要重組,這是莊家為了出貨耍的一個陰謀。莊家貨出得差不多了,又辟謠說重組的消息是假消息,於是這個股票股價**,被踢到了三板,他以每股三毛多錢賣了。另一個股票是“南華西”,也是內部消息說一定會漲,他就信了。那時候內部消息很多,有的買了就是漲得很好,使你不得不信。南華西也是公司經營不善,踢到了三板。
僅這兩個股票孟繼祖就損失了幾十萬,他越想越害怕,如果媳婦的這支生化股被踢到三板,他可怎麽辦呀。他這樣想著,那幾天這個股票又突然向下猛砸了幾天,把他看得腿都打顫,回到家,氣勢似乎矮了許多,一臉的沮喪,得了**似地轉悠了半天,怯怯地開了口,把自己的這個考慮跟媳婦說了說。
他的話把媳婦嚇傻了,拍著大腿直叫:“我的媽呀,你咋不早說呢?要跌成幾毛錢,我非把你殺了不可。”
“我怕你受不了,沒敢說。”
“現在咋辦?”媳婦問。
“現在隻有等夠本了、不賠了就先出來,調倉換股。”
“那你趕快賣呀!趕快換呀!”
接著的幾天,這個股票又快速地起來了。孟繼祖心裏害怕,一看這個股票又到了5元左右,怕再往下跌,急忙以成本價賣了。還好,隻賠了個手續費,也就一二百元。他實戰經驗差,哪裏知道這其實是莊家耍的手腕,是大漲前的快速洗盤。拿了大半年的股票終究還是沒拿住,被莊家洗了出去,硬生生地把一支黑馬股賣了。征得媳婦的同意,孟繼祖千挑萬選地給她又買了個股票。
大盤在998點時,給媳婦推薦買了這支生化股後,媳婦曾經來過大戶室,看她的股票漲的情況,大家都知道她買了這個股票。賣這支生化股的時候,是孟教授悄悄地在自己電腦上賣的,誰也不知道。這個股票拿了多半年,一分錢沒賺,還賠了手續費,孟教授心裏躁氣,就把它從自選股中除去了,不看了。他做夢都沒想到,就在他賣了這個股票的第三天,網上就正式公布了它將要重組的消息。消息一出,買盤成風,這個股票就開始發了瘋地上漲,連著漲了五個漲停板,看樣子買盤還很大,上漲的架勢還止不住。
孟教授的媳婦買了新股票不放心,又來營業廳看她的新股票。這是個三十多歲,中下個頭的女人,白白淨淨的圓臉,穿一身合體的黑西服,很是利索。宋翠蓮看她來了就很熱情地招呼:“妹子,快過來,看你的股票漲得多好。”
“是不是?”她以為是新買的股票漲得好,就疾走幾步湊過去看。這一看不得了,看了兩眼瞪得比牛眼還大,張著的嘴合不住,泥塑人一樣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宋翠蓮看她呆若木雞,用手在她眼前一晃,見她沒任何反應,嚇壞了,一邊往起站一邊喊:“妹子,你咋啦?”就掐她人中,拍她的脊背。
大家都圍了過來,七手八腳,把她扶坐在椅子上,倒水讓她喝。
孟教授黑著臉站在媳婦旁邊,一句話也不說。
“咋了?到底咋了?”有人問。
“我把那個股票前兩天賣了。”孟教授說。
“咳,遲不賣早不賣,你咋這個時候賣?”一片惋惜聲。
小媳婦緩過勁來,懊悔地直搖頭,指著孟教授說:“知識分子,吃屎分子,都是你叫賣的,就不能堅持一下!軟弱、動搖、意誌不堅定是知識分子的本性,根深蒂固。”——她小時候看的電影和文學作品,工人、農民都是革命的堅定分子,知識分子大都不堅定,這時候那些詞全用上了。
懊悔、沮喪、惋惜、氣憤,一切失意的詞,這時用在孟教授和小媳婦身上都不過分。
孟教授有氣無力地說:“又走了一次麥城。”